前面出現(xiàn)一條白色走廊的全息投影,一個少年正坐在靠墻的長椅上。畫面內外的兩個人幾乎平視,林悅余一邊咂嘴一邊感嘆:真正的王子,也不過如此吧?
少年的棱角分明,有明顯的雅利安人血統(tǒng),堪比最完美的諸神雕塑。即使只穿著淺藍色的工服,高貴的氣質仍舊如同古代波斯的王族。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眼神憂郁,似乎正望著對面的白墻,又像是目光已穿過墻面和幽深的山腹,投向無盡的遠方。
可林悅余卻覺得少年正與自己對視,脈脈含情,不由臉頰漸漸發(fā)紅。
看不膩,看不膩。
走廊的另一頭,迎面走來一位高挑的女性,淺藍色工服掩不住曼妙的身材。林悅余眼神一寒,狠狠說道:“不要臉的狐貍精,就知道勾引男人!”
像是要印證她說的,新來的女人緊挨著少年坐下,臀腿相貼,在她另外一邊明明還空著半個長椅。
女人開口了,聲音成熟甜美:“阿容,你又在胡思亂想了,我看得出來?!?br />
“家鄉(xiāng)的苦麥快要熟了?!?br />
少年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語氣憂郁,通用語有些生硬。
女人微揚起頭,露出向往的神情:“我聽說圣城泰西封的郊外,深秋是一片片金黃色的麥浪,像是金色的海洋?!?br />
少年搖頭,“不,不,那不是泰西封真實的樣子。金色麥浪只是詩人的美化而已。圣戰(zhàn)結束這一百多年來,我們的土地上仍然滿是‘污濁’。那里的苦麥是棕灰色的,一片片長在戈壁上,長在沙漠邊緣,像是大地的疤痕??晌覀兏兄x苦麥,它是真神的恩賜,賜給我們第二次生命,讓我們在殘破的土地上得以生存?!?br />
連監(jiān)控的另一頭,林悅余都能感受到他的悲傷。
苦麥不是天然出現(xiàn)的植物,當然也不是哪個神的恩賜。它的存在歷史不超過三百年,是轉基因實驗的某個失敗品。淀粉含量只有金小麥的60%,由于含有微毒性,口感干澀發(fā)苦,長期食用會累積無法代謝的生物堿,麻痹生物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
然而歷史往往出人意料,在“抉擇戰(zhàn)爭”——少年習慣稱為“黑暗圣戰(zhàn)”——的戰(zhàn)后,廣袤的沃土和高原地帶受戰(zhàn)火荼毒。威力巨大的武器使大地滿目瘡痍,無法根除的生化毒藥和輻射讓這里的生命無以為繼。人們意外的發(fā)現(xiàn),苦麥能在戰(zhàn)后的環(huán)境中生長,于是成為“傷痕遺民”最重要的食物來源。
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漫長的戰(zhàn)爭史,類似的苦難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不同的人群中上演。也許終有一天他們能脫離苦難,或者以復興的方式,或者以消亡的方式。
畫面中的那個女人忽然把頭靠向少年的右肩,偏偏還顯得那么自然。
“狐貍精!”
林悅余剛剛還沉浸在少年的悲傷里,這會兒就只剩下嫉妒了。
“你對我說過,有一天會帶我一起去泰西封,我一直都沒有忘記?!迸说那榫w恰到好處,如同一鍋好湯細火慢燉,徐徐收斂,鎖住鮮味全憑從容的耐心。
“我就怕再沒有機會了?!比崆樵谏倌甑碾p眼里閃動,“而且,而且那里對人的傷害很大,你又怎么受得了?”
“有你在,我又有什么好怕呢?”兩只手牢牢地握在一起,分不出哪一只更白嫩。女人用頭發(fā)輕輕摩挲少年的臉龐,話音婉轉低柔:“千萬別丟掉希望。希望永遠都在,我是說永遠……”
“啪!”
林悅余狠狠的拍在顯示墻上,關掉了監(jiān)控通道,終于受不了這出膩味的言情劇了。
連續(xù)幾次深呼吸,才壓住生理反應上的不適——去他的達爾文,有些物種進化的意義就是勾引男人嗎?那個裝嫩的婊子,她怎么敢這么心安理得的調情?
——她都快能當人家的老媽了!
“田峰!”林悅余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像公事公辦:“我請你幫我傳達給董事會:根據(jù)對8號實驗體的連續(xù)觀察,以及最近三次的基因表達結果,我認為可以對8號取消‘特殊關懷’了?!?br />
“可這是你當初提出的方案,按照程序——”
林悅余振振有詞:“當時是出于審慎的科研判斷,現(xiàn)在依然是!8號剛進入實驗區(qū)時,精神波動極大,各項激素指標都大幅超標。這樣的生理環(huán)境對阿爾法菌群是相當危險的,我們不得不采用非技術手段來控制局面?,F(xiàn)在結果已經(jīng)趨于明朗,他的融合接近穩(wěn)定,情緒波動也回到了正常水平,當然沒必要再用特殊手段!”
田峰攤開一只手,無奈的說:“我可以提交給董事會,不過你也知道,容博士一定會提出異議。她和你的級別相同,又是第一當事人,這件事上擁有更大的表決權?!?br />
“所以我需要你呀!”
林悅余上身前探,帶著點合謀的意味,“這件事上你一定得附議我——你也知道上次的事情,擦除記憶這種手段,很難說會對實驗體造成多大的影響。隨著8號的融合深度進一步增加,這種事發(fā)生的概率會越來越高,我們難道不該盲羊補牢,換一種更強硬穩(wěn)妥的方法嗎?”
田峰還是有點兒懷疑,“這樣說來,我們不單單是為了制止容博士的胡鬧?”
“當然!”
林悅余回答的斬釘截鐵:“那個婊子——啊,不,我是說容女士,她個人小小的羅曼蒂克,我才懶得管!無論何時,我們的判斷依據(jù)都來自于科學論證。田峰,希望你不要辜負董事會把你送進眾妙的初衷?!?br />
田峰發(fā)現(xiàn)自己沒什么可說的,“我會附議你的提案。”
“有你這樣的助手,我很榮幸!哦,交易的時間就要到了,你該出發(fā)了,祝一切順利。”
——
在“雷霆使者”服役時,田峰就喜歡單獨行動,跟他個人的能力相比,普通士兵跟累贅沒差。當然,“雷霆使者”的成員個個眼高于頂,都是愛單打獨斗的貨色。
奧斯汀·西門旗下的“候鳥”系列,亮白色車身搭配銀灰色尾翼,主打時尚外形和性價比,是都市中產階級最追捧的飛車之一,60萬的價格尚在高級白領的承受范圍內。一旦進入都市固定懸軌,就如同一條金槍魚進入大海,既不搶眼,也不寒酸。
進入環(huán)軌后,田峰切出自動駕駛,把飛車控制權從都市自動駕駛系統(tǒng)手中奪回來。系統(tǒng)級自動駕駛深受詬病,一直存在高危漏洞,之所以能大規(guī)模商用,根本就是利益集團背后操縱的結果。自動駕駛技術在科技黎明時期的后半段就已經(jīng)商用,據(jù)說在“黃金時代”的初期就達到最高水準??上Ш髞須г趹?zhàn)爭中,現(xiàn)在的系統(tǒng)跟那時候的比還不如一坨狗屎。
可很多事不就是這樣嗎?核心科技被少數(shù)寡頭壟斷,戰(zhàn)爭中成為首先打擊的目標,后來人只能一次次在廢墟上從頭摸索。
千萬別說什么明天會更好,那只是歷史長河中一小段幻覺般的泡影,人類早習慣了走一步退三步的事情。
交易地點是留京西北城區(qū)的地標之一,名叫“夜未央”。主體部分的三棟復合型大廈加上四周的裙樓,占據(jù)了百多公頃的土地。裙樓區(qū)對民眾開放,進入三棟主樓則需要特殊權限。交易具體地點設立在三棟大廈拱衛(wèi)的空中花園“章臺”,要進入這里,至少需要市政委員級別的授權。
選擇這里為交易地點,正是源于雙方都認可的第三方安防環(huán)境。
這次交易不能對公眾公開,但也不是完全見不得光的黑市交易。買家是人盡皆知的財閥“長庚集團”,做民用衛(wèi)星系統(tǒng)起家,業(yè)務面已深入全球多個領域,是個真正的龐然大物。田峰是局內人,知道長庚和軍方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也是能進入交易名單最重要的原因。上層不認為長庚會做什么手腳,更不相信交易的消息可能外泄,但仍舊讓田峰出面做最后一道保險。涉及阿爾法菌群的穩(wěn)態(tài)原液,再怎么謹慎也不為過。
田峰身穿筆挺的黑色長風衣,手提安全箱,單身赴會。沒人知道他的風衣下藏著什么,那些想一探究竟的人,都已長眠于地下。
章臺上一片自然風光,園林綠植的布局顯然出于大師之手,再小的一片樹叢也給人以原始森林的感覺。時間接近午夜,園中只有零星的熒光植物發(fā)光,勉強可以視物。他早到了一會兒,站在一片寬闊的小草坪上,如同一尊塑像。
午夜整,五名黑衣人穿過一片樹林,走入草坪。打頭的男人西裝革履,身材勻稱,像一位職業(yè)經(jīng)理人。這位的神色矜持冷淡,像是對被派來干接貨的活兒心懷不滿。身后四位顯然是安保一類的人物,身材魁梧,標準的撲克臉,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冷酷。
像經(jīng)理的那位沒有客套,向田峰點頭招呼后,直接盯著他手里的安全箱看,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
“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那種東西嘍?”
田峰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是不是傳說我不知道,至少是你們想要的那種?!?br />
“快人快語!”
“經(jīng)理”的笑容分不清是贊賞還是諷刺,“看得出來,你的位置也不低。大半夜派咱們這種人來干這種苦活,足見上面有多緊張。不說廢話,咱們這就交接吧,免得夜長夢多?!?br />
田峰點頭:“那再好不過?!?br />
“驗明正身吧?!薄敖?jīng)理”一邊說,一邊向田峰走來,并伸出右手。
兩手交握,一道數(shù)據(jù)流從埋在男人身上的身份芯片傳遞過來,田峰耳中響起“滴、滴”兩聲確認音,視網(wǎng)膜屏上也亮起了代表“通過”的綠色閃光。兩人松開手,各退幾步回到原來的位置。
“經(jīng)理”轉頭沖身后努了努嘴,一名黑衣人走上來接田峰手里的安全箱??粗樘嶂渥油刈?,他明顯放松了許多,嘿嘿笑道:“又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老戲碼,保證金早就打進你們賬上了,非得折騰老兄你親自送貨。嘿!上面就喜歡來這套,玩兒神秘感嘛。”
一道微弱的亮光沒有逃過田峰的眼睛,提箱子的那人回到原位轉身的時候,上衣領口微微張開,亮光正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那應該是某種表面光滑的玉石裝飾品,正好反射了熒光植物的微弱亮光。
出任務時,嚴禁攜帶任何表面可以反光的物體,以免暴露行蹤——長庚這種級別的公司,會雇傭連這種常識都不懂的三流外勤安保?
3. 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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