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是一個素描的人像,畫中人是個男性,半邊臉帶著威嚴的像神似的面具,另外半張臉卻帶著陽光般的笑容。他的棱角分明,應(yīng)該擁有維京人的血統(tǒng),即使只是一個頭部素描,也給人以偉岸的感覺。
本初接過白紙,盯著畫上的人像,神色變換不定,許久不說話。他的雙眼中漸漸被注入滄桑的味道,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或許只是緬懷過去時承受不住記憶的沉重,因而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疲倦。
“是嗎?比我預(yù)想中快多了,跟我說說吧,你怎么找到他的,他的近況又如何?”
本初說完,抬起頭向千秋月微微一笑,一剎那間仿佛時光錯位,一個不小心,讓她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千秋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自己恐怕都沒意識到,給我出的是怎樣的一道難題。只有一張素描和大概的身體特征,沒有社會ID,沒有基因序列,沒有虹膜特征,甚至連名字都給出好幾個,而且是‘僅供參考’。”
接下來是她的專業(yè)領(lǐng)域,本初只能乖乖聽著:“最初先切入公共服務(wù)的接口,以種族特征和身高為標簽,沒有找到合適的備選對象。之后,我想起你說他酷愛太空,是個對星際航行充滿幻想的發(fā)燒友,就準備對月球基地的常住人口檢索。但月球基地和地面的系統(tǒng)區(qū)隔度太高,是兩個完全獨立的異構(gòu)網(wǎng)絡(luò),很難實現(xiàn)遠程鑒權(quán),更無法使用外部計算資源對本地內(nèi)容進行操作。好在我還能調(diào)動幾個安置在月球基地的量子計算節(jié)點,只要運用得當,還是擁有一定的騰挪余地。月球基地的普查力度遠高于地面,在冊人員中幾乎沒有漏網(wǎng)之魚。這一次我得到了幾位備選目標,而最后幫我鎖定人選的,還是你這位朋友的怪癖好?!?br />
千秋月露出十分古怪的笑容:“你說他喜歡給自己亂起名字,過不了多久就要換一個,而且總是以神話人物為名。我的備選名單里就有這么一個人,系統(tǒng)顯示他在月球基地待了26年,期間一共更換6次姓名,曾用名包括索爾、阿克琉斯、楊戩、阿努比斯和姬文命,現(xiàn)在他叫做洛基——看來這回我是找對人了。公開資料上的身份是機械工程師,職業(yè)籃球運動員,園林景觀設(shè)計師,太空農(nóng)民和外骨骼兵團指揮官。不得不說,拋開古怪的愛好不談,你這位朋友真是多才多藝,是個人才?!?br />
“需要我聯(lián)絡(luò)他嗎?”千秋月對這位喜歡以神為名的先生還挺好奇。
“暫時不用,聽起來他的日子過的還不錯,讓他先逍遙自在一段時間吧。我們之間始終有一條看不見的線連著,早晚會重逢的。”
“你說的可真肉麻,好惡心……”千秋月一臉嫌棄,抱著胳膊往后退,“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對女人愛理不理的了?!?br />
任由她去浮想聯(lián)翩,本初確實還不想與他碰面,無論他換了多少個名字,本初的記憶里還總是把那個形象與“奧丁”捆綁在一起。洛基,他現(xiàn)在的自稱,恰巧和奧丁出處相同,都來自風(fēng)格凜冽的北歐神話,早已無人知曉的冷僻神系。
長壽的秘訣在于擅長遺忘,奧丁與他的命運牽連,各自過活時還能完全漠視舊世界的印記,重逢不免勾起那些沉重的回憶。知道世界上還存在真正的同類,便足以欣慰,同類間大可不必相見,免得想到族類凋零只剩彼此,生出同病相憐的悲涼。
本初照例跑去社區(qū)服務(wù)站喝上一杯,恰好胡倫在店里,本初邊喝酒邊跟他閑聊。
“最近有什么新聞嗎?”
胡倫瞅了他一眼:“你可是剛見了大小姐,還問我有沒有新聞?”
“那不一樣,你這兒是免費的,她那個都要錢?!?br />
胡倫吹著胡子說:“我這兒也要錢,還不便宜!”
“得了吧,也沒少買你的酒?!?br />
“酒錢是酒錢——算了,懶得跟你計較。你想聽什么新聞?”
本初瞇著眼睛,意識中又開始有小星星擴散?!熬耗敲创蟮氖聝?,就沒人打聽?”
“呵,那種事也就大人物才關(guān)心?!焙鷤愖笥铱戳丝?,發(fā)現(xiàn)周圍沒人,才神秘兮兮的在他耳邊低聲說:“不過,聽說眾妙內(nèi)部最新也不太平,各個山頭摩擦不斷呢!”
“哦?”本初瞬間提起了興趣。
“在這兒常喝酒的,有幾個在那兒上班。據(jù)說他們上邊,已經(jīng)是有點兒神仙打架的意思了,下面干活的就慘了,莫名其妙就被整,有些丟飯碗都不知道怎么丟的。有個容家你知道吧?”
本初回憶了一下,有點拿不定的說:“就那個跟林悅余齊名的容小真?據(jù)說是個了不起的世家?!?br />
“就是他們?nèi)菁?,出了個副院長,還握著像生物所這種資源。好多人眼紅呢!有人說,就是沖著他們家去的。也有人說,容家只是開頭,亂子還得更大?!?br />
“那不成了另一個‘北辰之殤’?”
“誰知道?都是道聽途說,你也別太當真?!?br />
本初點點頭,默默喝掉杯里最后一點殘酒。
接下來的兩天,局勢相當沉悶,普通市民連知悉的資格都沒有,只是發(fā)覺城市的某些角落里,手持電磁步槍的警察悄然增多,偶爾會有巡邏的無人機從頭頂無聲飛過。只有局中人才真實感受到緊張:財團要員頻繁出入政府部門;各個行會的干事們被約談的概率幾乎達到軍管期的水平;幫派分子更是連出門的勇氣都沒有,隨時可能被以“有礙市容”的名目請進局子里喝茶。
未覺科技也變成了焦點之一,林悅余那趟堂堂正正的造訪,算是把他們徹底扯進漩渦里來了。
老應(yīng)和霍華德在眾妙扎下了根,兩人都是通信專家,第一時間跟家里建立起一條安全的鏈路,本初囑咐兩人要穩(wěn)扎穩(wěn)打。
現(xiàn)在這么個形勢,只要劫貨的想把東西送出城,就不可能不找上地下場。底下的勢力錯綜復(fù)雜,可不是昆吾和杰克那么幾個人就能話事的。他清楚自己根本就剎不住車,也壓根兒就不想剎車。當誘惑太大時,不管是勸阻還是鼓勵,其實都是助燃劑。
當然,他不想讓阿月、杰克和昆吾受傷害。他們沒一個是蠢人,會知道怎么隨機應(yīng)變的。
第三日早上,一整個車隊來訪,清一色的黑色“劍齒虎”——體積龐大的重型越野。全身黑色西服的壯漢們從車中魚躍而出,大白天仍舊人人一副墨鏡,典型的幫派風(fēng)格。“黑社會”這個詞兒古老之極,從誕生那天起形象就僵化住,總之就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為了彰顯地位,帶頭大哥在全身黑衣的基礎(chǔ)上,給自己戴了個白色的領(lǐng)結(jié)。神似某種已經(jīng)絕種的可愛動物,是這一大群嚴肅的男人當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只看出場的派頭,便看得出這幫會來頭不小,更何況在特殊時期還敢招搖過市,不是有實力就是沒腦子。會首想必是個文化人,給自己的幫會取名叫“巴別公社”。從成立伊始,便恪守黑社會的本分,只經(jīng)營賭博、致幻類藥物和皮肉買賣,偶爾也受雇于人,跟傭兵搶搶生意。
會面過程有一點曲折,事情發(fā)生時,本初正在磨剛剛?cè)胧值漠惙N咖啡豆。
首領(lǐng)想在見到董事長之前來點兒下馬威,恰巧在剛走出電梯的時候看到了米蘭達。霎時間魂不守舍,決定把眼前的尤物“請”回家中,權(quán)當做會面前的開胃小菜。
流氓頭子此刻彬彬有禮,上身微躬,向米蘭達伸出一只手:“美女,不介意認識一下吧?鄙人李猛龍,‘巴別公社’的理事,你可以叫我猛龍哥?!?br />
米蘭達戴著招牌式的甜笑,把眼前的紳士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越發(fā)讓猛龍哥渾身發(fā)軟。“猛龍哥啊,幸會,我叫米蘭達。”說完還乖乖送上自己的柔荑。
極品啊!這小手兒,皮膚嫩滑,肌肉也很緊實——咦?還挺有勁兒,是想跟哥玩玩兒“捏手手”?猛龍哥身為資深幫會成員,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一雙拳頭打出來的,刀光劍影中錘煉出的好本領(lǐng),經(jīng)歷過多少腥風(fēng)血雨的大場面?女孩子這種玩笑似的挑釁,在猛龍哥眼里,簡直就是故意的挑逗。
站在前排的黑衣小弟眼看著大哥享受艷福,起初臉上掛著讓他們都覺得丟臉的猥瑣笑容;接下來的變化值得玩味,介于嘲弄和享受之間;兩三秒之后,畫風(fēng)突變,大哥的臉色漲紅,變成忍痛的表情,大顆的汗珠順著發(fā)梢往下滴;當小弟們終于意識到不對時,猛龍哥已經(jīng)叫喚出聲。
小弟們叫道:“你干什么,臭女人!”“賤人!放手!”“放了我大哥!”
兩個西裝壯漢猛撲上來。米蘭達沒有放手,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左手向外反抽,右腿一記側(cè)踢,空氣中只留下殘影,兩名漢子一先一后躺倒在地。
黑西裝們一下子炸開了鍋,“巴別公社”不愧是老牌的幫會團伙,成員訓(xùn)練有素,如此情況下仍舊紀律嚴明,互相推搡雖難免發(fā)生,但絕不影響前沖的整體陣型。
米蘭達仍舊笑意盈盈,視撲來的豺狼虎豹如無物。猛龍哥猛然“哇”的一聲,然后吼道:“都他媽給我站??!說過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靜,冷靜!媽的還沉不住氣!看不出來這是個小小的玩笑嗎?公社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
“猛龍哥的涵養(yǎng)讓人敬佩,‘小玩笑’到這里正好,再玩下去可就影響到正經(jīng)事了?!泵滋m達終于松開纖手,李猛龍馬上抽回右手藏進懷里,免得被人看出來,那只手已經(jīng)紅的像蒸熟的大蝦。
“沒錯沒錯,該辦正經(jīng)事了,都給我重新列隊!”成員們乖乖聽話,連地上躺著的兩個都掙扎著爬起來,剛才的事情當然通通當做沒發(fā)生。
猛龍哥終于懂得什么叫收斂,讓重新列隊整齊的小弟們在走廊上候著,老老實實跟著米蘭達走進總裁辦公室。
11. 猛龍
小提示:按 回車[Enter]鍵 返回書目,按 ←鍵 返回上一頁,按 →鍵 進入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