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千金面

    木夭的慘叫讓我心驚肉跳，忐忑不安。把本命燈火塞進她嘴里是我急中生智，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會不會害死她，我完全沒有把握，所以只好守在旁邊，著頭皮等待出結(jié)果。

    幾分鐘后，我仿佛看到一團烈火，把煞氣從她身上逼了出來。而木夭的一張臉，變得極為蒼白，沒有一絲血。

    這是治好了，還是治壞了？我的心在腔里撲通撲通亂跳。

    撲通。

    木夭的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

    “你……你還好吧？”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試探著推了推木夭。

    木夭緩緩爭開眼睛，瞟了我一眼，低低的嗯了一聲。這聲音已經(jīng)恢復了她本來的嗓音。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也疲憊不堪的躺下了。

    我們在雨地里躺了足足十分鐘，才總算緩過勁來，木夭把我的蠟燭找到，幫我把本命燈火送到了。

    力氣失而復得，讓我產(chǎn)生一種錯覺，好像現(xiàn)在比任何時候都強壯。我和木夭鉆進汽車，緊緊地關上車門，在這個小小的封閉空間，總算有了一點安全感。

    因為剛才木夭那一聲慘叫，方家鎮(zhèn)不少人都被驚醒了，我看到附近有幾戶已經(jīng)亮了燈。我不敢久留，一油門，駛出了小鎮(zhèn)。

    一路平安無事，路燈安靜的佇立在馬路兩旁。這讓我產(chǎn)生一種錯覺，好像今夜經(jīng)歷的生死只是一場噩夢。

    木夭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忽然打開車窗，把手伸出去接了些雨水，然后盤腿坐在副駕駛上，把黃紙夾在兩只手掌中間，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印。

    片刻之后，她的掌心中冒出來一縷白氣，好像雨水被煮開了一樣。等白氣消散干凈之后，她手中的黃紙也不見了。

    “這下好了，生辰八字已經(jīng)銷毀了，方侯不會再著我了?！蹦矩才牧伺氖?，微笑著說。

    “剛才你那個手印……從哪學的？”我一邊開車，一邊好奇的打量她。

    “小時候在村子里學的。耳濡目染，就學會了不少?！蹦矩惨荒樚谷坏恼f。

    “這樣也行？難道真的是巫婆？”我嘀咕了一聲。

    “你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在說我壞話？”木夭湊過來，盯著我說。

    “我說你壞話干什么？”我干笑了一聲：“我剛才在說，現(xiàn)在八字取回來了，我們要不要吃個飯慶祝一下？忙了一晚上，我有點餓?！?br />
    “不僅餓，還有點冷?！蹦矩补斯路?，聲音有些柔弱。

    我不經(jīng)意間一扭頭，看見她的衣服緊貼在身上……

    木夭瞇著眼問：“你這口水，是餓的呢？還是饞的呢？”

    我回過神來，在臉上抹了一把：“雨水，這是雨水。那個……我知道一家面館，挺好吃，分量又足，全是大碗?！?br />
    ……

    凌晨三點，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所有的店鋪都大門緊閉，黑著燈。唯有街角的一家老店有亮光透出來。

    老店木門木窗，透著古意。寬大的屋檐下面掛著兩盞紅燈籠。借著燈光，可以看到一塊黑牌匾，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千金面。”

    這是一家面館，面館的老板姓薩。我們不知道他具體的名字，所有人都叫他薩老頭。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薩老頭的面館越來越古怪。太陽落山之后開張，日出之前打烊。這樣一來，雖然吃夜宵的食客有了去處，而薩老頭的生意卻一天不如一天了，畢竟湖城的夜貓子不多，喜歡吃面的夜貓子更少。

    曾經(jīng)有人好奇問過原因，薩老頭的回答是：人老了，晚上睡不著，白天睡不醒，只好顛倒著過日子了。

    “所以，這就是唯一一家正在營業(yè)的飯店了？”木夭聽了我的介紹，看著車窗外的面館，笑著問了一句。

    “這個時候了，想要吃東西，只能來這里?！蔽尹c了點頭。

    “那咱們走吧?！蹦矩采炝藗€懶腰，一推車門下去了。

    我們走進飯館，頓時感覺一團溫暖的熱氣將我們包裹住了，我和木夭都舒服的輕呼了一聲，隨便找了張桌子，癱倒在椅子上。

    薩老頭像往常一樣，圍著圍裙，一臉微笑的走過來：“兩位，要兩大碗面？”

    我點了點頭。

    薩老頭正要轉(zhuǎn)身離開，木夭卻叫住他了：“老爺爺，等一下。”

    “還有什么吩咐？”薩老頭站定身子，回頭熱情的問。

    “你這里的面一碗多少錢？不會特別貴吧？”木夭笑著說。

    我心里好奇，木夭這兩天在我這里蹭吃蹭喝，什么時候問過價錢了？怎么今天這么好心？

    “百年老店，價格公道。大碗八塊，小碗五塊。姑娘放心，坑不了你?！彼_老頭呵呵一笑。

    “那就怪了。”木夭笑瞇瞇的說：“你招牌上不是寫著千金面嗎？我以為你一碗面賣一千呢。”

    薩老頭苦笑了一聲，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你是有所不知啊。這千金面的意思是，為了見我孫女一面，花一千兩黃金我也不在乎?！?br />
    “什么意思？”木夭咦了一聲，好奇地問。

    “唉?！彼_老頭長嘆了一聲：“不瞞你們說，我還有個孫女，她叫薩珍珠。當初我當大廚，她當服務員，我們倆相依為命啊。后來她失蹤了，我到處找也找不到。只能守著這家店，希望哪天她再回來?！?br />
    薩老頭說到這里，老淚縱橫，從身上掏出一張照片來，遞給我們說：“這就是我孫女。”

    我看到照片上是一個九歲的女孩，圓臉短發(fā)，笑的很開心。木夭接過照片仔細看了兩眼，對薩老頭說：“如果我遇見你孫女了，會告訴她一聲，讓她回來?！?br />
    薩老頭感激的道了一聲謝，然后就鉆到廚房里，叮叮當當?shù)淖鲲垺?br />
    “其實，人臨死的時候，會有一副死人相，不知道你聽過沒有?！蹦矩埠鋈欢⒅业哪?，突兀的來了一句。

    “你該不想說我要死了吧？”我聽得心驚肉跳的。

    “你年紀輕輕的，這么怕死？不是你，是別人?！蹦矩矝]好氣的白了我一眼。

    我略一思索，就把目光落在了廚房里。

    “你注意到?jīng)]有？薩老頭眼窩深陷，兩腮下塌。這就是典型的死人相。我剛才跟他問東問西的，就是在借機觀察他?！蹦矩苍谖叶呌挠牡恼f。

    我雖然在薩老頭這里吃過幾次飯，但是從來沒注意過他的長相，現(xiàn)在聽木夭這么說，越想越可疑，于是隨口問了一句：“那你有辦法救他嗎？”

    “生死由天定，你當我是活神仙嗎？”木夭撇了撇嘴。

    “那就可惜了，也許薩老頭撐不到他孫女回來了。”我嘆了口氣，覺得薩老頭很可憐。

    這時候，薩老頭已經(jīng)端著兩碗面出來了，我和木夭都不再說話。

    薩老頭沖我們笑了笑，熱情的把面放在桌上，并且?guī)臀覀償[上了筷子。我看到對面的木夭瞪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一樣。

    “怎么了？”等薩老頭走了，我小聲問木夭。

    “你看他的鞋?！蹦矩餐低抵噶酥杆_老頭腳下。

    我扭頭一看，薩老頭的鞋是倒著的。怪不得他走路拖拖拉拉的，我本以為是他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沒想到是穿錯鞋了。不過，就算把鞋穿錯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木夭怎么這個表情？

    我不解的看著木夭，木夭又指著筷子說：“你再看這里?！?br />
    兩根筷子交著放在碗上，像是打了一個大大的號。我和木夭的筷子，都是如此。

    我心里咯噔一聲：“薩老頭已經(jīng)出事了？”

    鄉(xiāng)下一直傳聞，如果在半夜遇到倒穿鞋的人，或者交著放筷子的人，一定要小心。因為那樣的人不是活人。

    如果薩老頭的鞋是不小心穿錯了，那筷子呢？怎么會有這么多不小心？難道我們進了鬼店，我沖木夭擺了擺手，示意她趕快離開。

    “真是怪了。他陽壽已經(jīng)耗盡了，而且舉手投足都暗示他已經(jīng)死了?？墒恰麉s有呼吸，有心跳，能說話，能走路，分明還是活人。真是不可理解?！蹦矩矃s端坐著不動，像是看到什么稀罕事一樣，一副要研究清楚的樣子。

    “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死人還是活人？”我奇怪的問。

    “這個嘛……”木夭用手指梳著一綹頭發(fā)，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說：“一個本應該死了的人，但是還活著?！?br />
    我回頭看了看薩老頭，他正坐在椅子上，盯著外面空曠的街道出神，似乎在等自己的孫女一樣。

    我心中一動，想到一種可能?！皶粫撬肽钭约旱膶O女了，所以撐著沒有死掉？”

    “這倒也有可能?！蹦矩颤c了點頭：“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人的執(zhí)念太重，確實能多撐一段時間。不是經(jīng)常有那樣的傳聞嗎？病人有至親沒有見到，所以苦苦支撐，死活不肯咽氣，直到見了那人最后一面，才閉上眼睛……”

    雨水沿著窗檐留下來，匯到街邊，挾裹著落葉滾滾而去，再也不回頭。我看著已經(jīng)油盡燈枯的薩老頭，沒來由的有些傷感。

    人的壽命，太短了。一步步由生到死，難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