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帶你來這里的?”他沒有應(yīng)那聲稱呼。
“閣主,是我,”應(yīng)流寧走出人群,囁嚅,“是我?guī)?,孟善姑娘來這里的?!?br />
蕭殊眉頭微皺,低頭看了看尚且不到自己胸前的孟善,道:“你以后不要帶她來這里了。”
“還有,”蕭殊道,“以后都叫她孟姑娘就可以了。”
應(yīng)流寧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卻也只能說一句:“這……”
他從未想到過,蕭殊會糾正別人對某個人的稱呼。他以為蕭殊從來不會在乎這些小事!
這還是他曾經(jīng)仰望崇敬的那個蕭殊么?
他的眼神愈發(fā)復(fù)雜。卻轉(zhuǎn)而稱是。
剛才那句沒說完的后文也始終說不出口。
蕭殊道:“孟善,走吧。”
孟善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兩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沖弟子們彎了腰,這才疾跑兩步跟上了蕭殊。
而此時籠罩在應(yīng)流寧頭上的,是烏壓壓的云。
有人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腦勺,他揉著頭看去,正是云珉。也不止云珉,還有幾個同門師兄弟。
“看咱家小應(yīng)這目光,看上人家姑娘了?”有人調(diào)侃。
“想娶人家姑娘啊。”
小應(yīng)這次倒沒遮遮掩掩,憨笑:“自然?!?br />
云珉驚詫:“沒看出來啊,小應(yīng)你春心動了?!?br />
“不要瞎說!”應(yīng)流寧臉上的緋紅飛到了耳朵根,“孟,孟姑娘可是個純善的人,你們不要瞎說,壞了她的名聲?!?br />
“越說越來勁了,閣里頭三個姑娘,也未曾見你護(hù)過那個,當(dāng)真是偏心??!”云珉搖頭嘆氣,身邊還有不少人附和,“那你看上人姑娘哪兒了?”
應(yīng)流寧的臉成了猴屁股:“哪,哪兒都好,特別是,那雙眼睛?!?br />
黑的像是濃黑的夜,淡然,冰冷,卻又好像有一簇火在里面燒著。
只是彼時的應(yīng)流寧不知道的是,那簇火,是恨。
直到他離開淮南閣,都不知道孟善的仇恨深到了什么地步。
那邊笑語連連,反觀孟善這邊,卻是截然相反。
蕭殊不說話,孟善便也不說。
孟善不說話,蕭殊就更不可能說。
于是兩人一路相顧無言。也倒不算相顧,畢竟兩人都是正眼也沒看對方,蕭殊負(fù)手走在前面,孟善垂頭跟在后面。
從他那日帶回來自己,孟善對蕭殊也有了些印象,卻遠(yuǎn)遠(yuǎn)算不得了解。蕭殊總是笑著,但是一個人真心發(fā)笑抑或是止于皮肉,孟善還是能辨得出的。蕭殊從不待別人真心而笑,一雙眸子清冷的似冰,唇邊揚起的弧度卻溫暖和善。
孟善猜想,這樣的人,是沒有人能夠看得懂的。
蕭殊卻不知道孟善心里的這些想法,兀自領(lǐng)著孟善回了孟善的居所,止住了步伐。
孟善被安置在長臺榭。
這是第一任閣主符籬居住之地,第一任閣主符籬是個女子,卻喜好女扮男裝,江湖人常稱淮南公子。她建立的教派,便以自己稱號取名,故而名淮南閣。
“這里你可還住得慣?”蕭殊垂眸,光斜斜地照來,那顆淚痣散發(fā)著隱約的光,艷的心慌。
孟善側(cè)開眼。
“很好?!?br />
“那你覺得這里寬敞么?”
孟善:“寬敞。”
“那你日后便在這里習(xí)武吧?!?br />
孟善猛然抬頭,見他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模樣,而孟善卻無比確定,這才是他真正想說的。
蕭殊用他那模子一般的笑,解釋,“你尚且存有心魔,人多的地方練武,難免會發(fā)生意外?!?br />
孟善便有些理解了。
“還有?!彼?,“我會日日來看你習(xí)武,不可懈怠。嗯,如果你想報仇的話。不必練他們今日練的那種劍法,只需要練你孟家劍法就好。我聽人說,你從小練《殘霞》?”
“是?!?br />
“那很好?!?br />
片刻無言。但是蕭殊又怎么會讓氣氛尷尬起來?他總有方法接下去。
孟善想,其實蕭殊是個很會聊天的人。你可以說他圓滑,但又不圓滑。他鋒芒畢,卻又將自己的鋒芒一笑帶過,于是,他便將自己的優(yōu)勢又發(fā)揮了出來,續(xù)了話題。
“這里我想種些青蓮,可好?”
孟善道,“應(yīng)該會很漂亮?!?br />
蕭殊不置可否。
翌日,便有人來長臺榭,帶著淺綠色的種子,開始按他所說,種下青蓮。
青蓮的花期也很長,到時候應(yīng)該會很美吧。
孟善抻開手,掌中的種子散發(fā)著氣味,淡而別致。
就像是蕭殊這個人一樣。
來指揮種蓮的是一個容貌大氣的女子,沒有正式的名字,人們總是叫她芙蕖。她為人爽朗,將頭發(fā)胡亂在頭上盤成一個揪揪,跑上跑下,很有活力,明明是個女人,卻能干很多力氣活。
實際上,芙蕖長得很好看,生得一雙杏子眼,明亮黢黑,只是不善打扮。她跑上跑下地指揮,間或?qū)⑿渥右粩],親手上陣。孟善看著她,笑了出來。
這樣的人,很難讓人不喜歡。
孟善將種子遞給種蓮的人們,將手在池子里洗洗,希望洗去那淡淡的香氣。
恰巧芙蕖安排完了事,整個人懶懶地倚在廊道的梁上,見孟善晃過眼前,猛地坐起,笑瞇瞇地招手:“孟姑娘!孟姑娘!”
她拍拍旁邊的位置,道:“坐!”
孟善見她說話都很短促,將杯中茶遞給了她,緊挨著她坐下。
芙蕖喝了一口茶,喟嘆:“在這里呆著真累?!?br />
“卻很開心?!?br />
“對了,孟姑娘!”她問,“你覺得閣主怎么樣???”
孟善看著那張年輕的,蜜色的臉許久。而那張臉,那雙眼,還是單純而好奇地盯著她。她忽然笑得眉眼彎彎,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說:“挺好?!?br />
孟善覺得,芙蕖是個好姑娘。單純,張揚,卻讓人心情無端的好。
所以孟善不再是給予淡淡幾句,而是順著她的話聊了起來。
“不過我不太了解閣主。你能說寫給我聽么?”
芙蕖將茶牛飲而盡,覺得嗓子舒服了許多,清清嗓子,道:
“閣主大概十八了吧。對人很好?!避睫≈荒苄稳葜链?,因為她并不是很理解那個男人。這男人便好像一個神話,扎根于江湖每一個人的心中。
身處江湖之中,你可以不認(rèn)識一件兵器,也可以不認(rèn)識任何一個招式,卻一定會知道蕭殊。
“淮南閣,好像很少有女子……”
“原本就是這樣的!”芙蕖道,“原本呢,淮南閣只有三個女子,云姐姐,糕點妹妹,還有我。不過小應(yīng)他們倒說我粗里粗氣的,不大像個女孩子,反觀云姐姐,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兒。不過現(xiàn)在姑娘來了,咱淮南閣就成了四個女子,我平常跟著云姐姐練武,那個糕點妹妹見過兩面,不怎么說話,但是人特好!”
“我覺得姐姐肯定也覺得這個名字很特別吧——淮南閣。”她一字一頓地念出,見孟善點頭,便講的更起勁了,“其實是閣主的祖母創(chuàng)的這個閣,只是自閣主接手后才發(fā)展壯大成江湖第一強盛的門派的,而閣主的祖母便叫淮南?!?br />
孟善:“是么。這名兒很好聽?!?br />
“是啊,我也是這么覺得?!?br />
“芙?。俊泵仙频?,耳邊聞得芙蕖‘啊’了一聲,問道,“你姓什么呢?”
她撓撓額頭,額頭上有新冒出來的痘痘,這個動作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苦惱。她回憶道:“我也不太清楚,醒來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云姐姐,她跟我說,我叫芙蕖。我也問過她我姓什么,她說不知,就我這名也是隨意給我取的?!?br />
“不過名字嘛,左右一個代號,不礙事的?!彼故呛苣芟氲瞄_。
芙蕖見孟善沒接話,也聽人說了些孟善的身世,雖有些好奇,卻也不敢貿(mào)貿(mào)然地問。她盯著自己的腳,兩個腳互相磨蹭著,半晌,又咋咋呼呼道:
“孟姑娘!你多大了?”
“我十五了。你呢?”
“我過了下個月便十六了?!?br />
“你很喜歡云姐姐么?”孟善又道。
“是啊!”芙蕖道,“云姐姐是很好的人,當(dāng)初淮南閣就她一個女子,卻是淮南閣乃至江湖上有名的俠女,對人很是和善。聽說左收她為徒弟,是因為云姐姐有一把劍叫做斷情,這把劍在兵器榜上也是能排得上名的?!?br />
“左說,能用這把劍,也是很有靈根的。我猜啊,云姐姐是下一任左。這事兒恐怕不離十?!?br />
孟善點點頭,默默記下。
見蓮栽的差不多,芙蕖便起身告辭,她還得去復(fù)命。
原來孟姑娘真如傳言中所說,不怎么愛說話呢。芙蕖走在廊上,有些若有所思,她碰了碰自己的唇,懊惱道:“說了這么多,下次得少說些啊?!?br />
不過,她倒真的長得很好看呢。
再看看自己。
和自己這種大老粗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芙蕖又是一聲長嘆。
只不過她委實是想多了,孟善也有不大講理的時候。距離認(rèn)識過了不過兩個月,兩個人已經(jīng)打得火熱,卻被一件事將感情降至冰點。
孟善搶芙蕖的東西。
那是一把羊脂玉簪子,尾段雕刻了一朵海棠,朵朵蕊瓣舒展,乳白剔透,栩栩如生。
孟善卻要將它奪去。整個人魔怔般。
芙蕖從她手中狠命地奪那枚小小的玉簪。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攢了那么久的私房錢買下的簪子,孟善卻要來搶。
明明孟善有更好的東西,為什么還不放過她的?
第四章 予四命之中,芙蕖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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