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整天完,總算成了6個人的詳細口供筆錄,其余3人安排在第二天繼續(xù)。
辦公室里,劉鐵鋒和副手蔡玨一邊閱讀整理好的談話記錄一邊交換意見。蔡玨就是那天在現(xiàn)場向劉鐵鋒報告的年輕刑警。他年僅28歲,但已有三年警齡,而且還是人民公安大學(xué)碩士畢業(yè)的高材生。他在劉鐵鋒身邊也有一年多了,參與破獲了不少大案要案,可以說是年輕一輩刑警里的佼佼者。
“小蔡,你怎么看這件案子?”
“這6個人的口供很有意思,乍看起來合情合理,也很符合整個案情的脈絡(luò),但我總覺得在一些細節(jié)地方,彼此的說法并不一致?!?br />
“具體說說?!?br />
“有很多。比如死者究竟是大方還是小氣,他的經(jīng)濟狀況和交友關(guān)系,程其芳和死者的關(guān)系,王建山真實的健康狀況,他和死者是否真的交惡等等。”
“你看得越來越細心了。是的,這就是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最有趣的地方。對于同一個人、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所處的身份關(guān)系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思考的邏輯和判斷不同,說話就會千差萬別,更不必說記憶也并不是百分百可靠的。這些偏差未必都是有意歪曲事實或者撒謊,但其中必定摻雜了個人的態(tài)度,所以我們需要能夠厘清謊言與個人成見的辨別力,在這些無法重疊的碎片縫隙之間找到兇手留下的破綻?!?br />
“兇手?你的意思是兇手就在這些學(xué)生之中?”
“我認為現(xiàn)在還不能完全排除他們的嫌疑?!?br />
“可是,根據(jù)我們在死者運動口袋里發(fā)現(xiàn)的手機,確實在8點2分有一通撥打給姚亮的通話記錄,這和姚亮手機的來電記錄還有學(xué)生們的供詞是完全一致的。至少我們可以確信8點2分時,死者還在生。但學(xué)生們集體出發(fā)到達籃球館的短短幾分鐘內(nèi),龍易明就失去了蹤影。無論他是主動還是被迫離開籃球館,這些學(xué)生應(yīng)該都無法做到?!?br />
“還有,那個叫程其芳女生證實龍易明失蹤當(dāng)天傍晚時分,那輛藏著尸體的裝球車已經(jīng)在籃球館大門后面了?;@球館白天一整天都有人在,不可能從外搬運進來,所以那天早上他們到達籃球館的時候裝球車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那里了,換句話說,龍易明那時候已經(jīng)被殺害并藏尸在車里了,從尸斑來看也基本否定了搬運尸體的可能不是嗎?除非他們集體串供,否則這個不在場證明應(yīng)該是值得采信的。”
“除了程其芳,其他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那輛裝球車。她一個人的口供未必可以盡信?!?br />
“不是還有王建山也說看到了嗎?雖然他的陳述不是太肯定,而且看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br />
“這中間的時間差異已經(jīng)足夠大了。我不是否定他們供詞的可信度,但我認為也不能無條件的采信。在目前階段,我們暫時還不能輕易地否決任何一種可能。”
“可是一旦否定了這個不在場證明的話,那么小光也變得一樣有嫌疑,老大你的立場就變得很微妙了?!?br />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忽略過他的嫌疑,不然昨天也不會申請退出這個案子。不過既然沒有人愿意接這個燙手山芋,上頭讓我繼續(xù)跟的話,我就更加不能把他跟其他人區(qū)分對待?!?br />
“老大你對小光實在太嚴苛了。難道你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嗎?”
“如果不相信我已經(jīng)把他給銬上了。但相信和證明是兩回事,在沒有證據(jù)支持之前,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可能。另外,你不要忘了還有兩個當(dāng)天早上不在集體活動中的。”
“明白。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孫躍女友了,明天就派人上門了解孫躍的不在場證明,還有向醫(yī)生確認王建山的健康狀況?!?br />
“還要派人沿著死者可能的行動路線調(diào)查,看有沒有其他人見過他的行蹤,并且在整個校園內(nèi)和校外周邊尋找他的錢包,并查問有沒有可疑的陌生人進出。”
“這么說老大你還是在考慮搶劫殺人的可能嘛!”
“我從來沒有否定過這個可能。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當(dāng)然希望是兇手是外來的搶劫犯而不要是這些學(xué)生。我也同樣希望如此,但是……”
“但是?”
“沒什么。學(xué)生們的口供還沒有全部錄取完畢,現(xiàn)在下任何判斷都還太早。你早點回去休息,好好養(yǎng)精蓄銳吧,這幾天都不會閑著的?!?br />
“是!小菜一碟!”
看著蔡玨一副摩拳擦掌,準(zhǔn)備大干一場的姿勢,劉鐵鋒難得出一抹輕松的微笑。“我那沒用的兒子要有你一半干勁就好了。”
【劉川光的口供摘錄】
第二天,劉川光安排在第一個錄口供,時間是上午9點開始。盡管從家里前往刑警支隊的車程才不過半小時,但他還是提早在上午7點半就出門了,他可不想因為路上堵車或是什么原因遲到而再被父親訓(xùn)斥一頓。
提早到達的劉川光被領(lǐng)到談話室,懷著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等待著。雖然他從小就來過這里無數(shù)次,跟蔡玨以及其他同事都很熟絡(luò),但還是坐在談話室的椅子上等著被問詢。他既希望時間走慢點,不要在自己還沒有心理準(zhǔn)備的時候開始訊問,又希望時間走快點,把這棘手的麻煩事情迅速了結(jié)掉以后趕緊走人回家。
9點鐘,門被準(zhǔn)時推開了。走進來的卻不是劉鐵鋒,而是蔡玨。
劉川光心里暗自慶幸不必面對自己的父親,面對蔡玨的心理壓力怎樣都要小得多。這樣的安排其實也在劉川光的意料之中,即使不考慮避不避嫌的問題,試問天下有哪個父親會喜歡審訊自己孩子的?劉鐵鋒此刻大概正在隔壁的觀察室通過閉路電視觀看他們的談話吧。
蔡玨清了一下嗓子,神嚴肅地開始提問:“請問你和死者認識多久了?”
劉川光也收起混亂的思緒,認真地思考對答:“我在高一入學(xué)后不久,也就是去年下半年申請加入西京中學(xué)籃球校隊,那時候認識死者……龍易明的?!?br />
“你覺得死,呃,龍易明的為人怎樣?”
“格直爽,沒心機,有點大大咧咧。他家境不錯,但平時很節(jié)省,很少看到他花錢,但和女生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會變大方一些?!?br />
蔡玨一邊記錄一邊想:“不愧是老大的兒子,觀察入微,分析到位,沒有半句廢話。”
“那么他的人際關(guān)系如何?”
“應(yīng)該都不錯吧。雖然平時隊里偶有打鬧,但都是玩笑質(zhì),我不覺得他會和誰解下那么深的仇怨,非要殺了他不可。但他在隊外的生活我就不太清楚了?!?br />
“他從來沒有跟別人發(fā)生過比較嚴重的爭執(zhí)嗎?”
“今年聯(lián)賽被景德學(xué)園淘汰的那場比賽結(jié)束后,他跟王建山發(fā)生了一些口角和推撞,不過很快就被隊長姚亮給喝止了。我們那時候輸了比賽心情都不好,我當(dāng)時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劉川光一想到自己曾經(jīng)在大庭廣眾之下痛哭流涕,被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就覺得很沒面子,所以總是刻意回避提及這一段經(jīng)歷。
“你最后一次見到死者是什么時候?”
“6號早上他出門的時候我剛好醒來了,我看了表,所以記得是7點43分。”
“龍易明出門的時候帶了錢包嗎?”
“或許吧。我記得姚亮提醒他帶錢,然后我看到他塞了一些東西在運動褲的口袋里。但我沒有清楚見到他的錢包,所以我也不敢保證?!?br />
“龍易明平時出門的時候會隨身帶很多錢嗎?”
“通常是吧。”
“當(dāng)時房間里還有其他人嗎?”
“我們房間里只有三個人。當(dāng)時姚亮已經(jīng)起了,但一直在房間里邊聽隨身聽邊做熱身運動,直到7點55分我們一起下樓集合?!?br />
“那么龍易明是獨自一人出去的是嗎?”
“是的?!?br />
“集合過程中有什么情況嗎?”
“很正常。除了孫躍和王建山?jīng)]到,大家都準(zhǔn)時集合了,所以8點正我們就出發(fā)了。一路走到籃球館也沒有什么特別事情發(fā)生?!?br />
“在這過程中你一直跟其他人在一起嗎?”
“是的。”
“你看到籃球館現(xiàn)場的第一感覺是什么?”
“我看到大門打開,礦泉水在地上,看起來好像有人隨手一扔然后匆匆離開的樣子。”
“你覺得會不會是龍易明在等待的時候遭到了襲擊?”
“這個……可能吧……我當(dāng)時倒沒有想那么多,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而已?!?br />
“后來的情況呢?”
“姚亮和程其芳商量以后就出去找龍易明。剛好這個時候?qū)O躍也回來了,然后我們就開始訓(xùn)練?!?br />
“訓(xùn)練中途情況如何?”
“因為姚亮突然叫我?guī)ьI(lǐng)大家訓(xùn)練,我?guī)ш牐悬c緊張,但還算順利,大家很配合,沒有人離開或是干別的。大概10分鐘后姚亮和程其芳就回來了,他們什么也沒說,我也不方便問,然后就繼續(xù)訓(xùn)練了。之后一整天都很正常。”
“訓(xùn)練過程你有離開過籃球館嗎?”
“沒有?!?br />
“你在訓(xùn)練過程中看見過那個裝球車嗎?”
“沒有留意。因為剛好在大門后面,不走到墻角那邊是看不到的。第一天訓(xùn)練結(jié)束后是程其芳做最后檢查,然后關(guān)門,所以大家一直沒發(fā)現(xiàn)并不奇怪?!?br />
“你覺得誰最有嫌疑?”
“我不想懷疑我們隊里的任何一個人。我相信大家是清白的?!?br />
劉川光錄完口供走出談話室后,劉鐵鋒隨后走了進來,對蔡玨說:“后面的問訊你不用參與了,給我去西京大學(xué)校園跟進搜查?!?br />
蔡玨聞言一愣:“老大,怎么了?”
“誘導(dǎo)提問對于偵查是致命的。你或許是出于好心,但你的好心可能會害死其他人?!?br />
“我……”蔡玨雙手撐在桌面上,一下子站起身來。他緊咬著,似乎想說什么,但沉默了半響后只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對不起”,然后默默地走了出去。
被劉鐵鋒趕出談話室后,蔡玨垂頭喪氣地走回了辦公室,卻看到已經(jīng)做完筆錄的劉川光還沒有離開,正坐在接待客人的沙發(fā)上。蔡玨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平日和劉川光的私下關(guān)系就不錯,兩人很談得來,體育和游戲機都是他們喜愛的共同話題。劉川光一看見蔡玨走進辦公室就向他揮手,蔡玨便走了過去。
“怎么還沒走?在等老大嗎?”
“等老爸有什么用?你還不清楚他的脾?我現(xiàn)在是‘待罪之身’,他在工作時間才不會跟我說話呢!我在等你啦?!?br />
“等我?”蔡玨稍微愣了一下,但立刻恍然大悟?!安恍?!”
“我什么都還沒說呢?!?br />
“還用說,你想問我搜查進展吧。沒商量!刑事偵查條例的內(nèi)容你也一清二楚,別說你是涉案人員,就算你和這件案子無關(guān),我也不能把案情透給非警務(wù)人員?!?br />
“玨哥,就是因為我跟我的隊友們都給卷進這件案子了,我才做不到不聞不問,漠不關(guān)心??!我也有權(quán)知道事實的,還我們自己一個清白!”
“這是我們警方的職責(zé)。你要是相信和我,就安心交給我們來辦,不要插手這些危險的事情!”
“我一無所知叫我怎么安心得了?如果是外人作為,那現(xiàn)在危險早就過去了;如果是內(nèi)部人干的,我一無所知豈不是更危險?”
蔡玨被劉川光反駁得啞口無言?!澳恪铱诓艣]你好,說你不過。剛才給你錄口供的時候,老大已經(jīng)批評我在對你誘導(dǎo)提問,盡給你解套,害我現(xiàn)在都不能參與筆錄,被趕去外場了。如果我再把案情給你,讓他知道了,我肯定會被停職查辦?!?br />
“這里只有你我兩個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怎么會知道?對他老人家的反偵察工作經(jīng)驗我也不少哦,拜托你就相信我一回吧!我是認真的,不是在玩。玨哥,求求你!大恩大德,我劉川光此生必報!”劉川光七情上面,就差沒有五體投地了。
“我的光少爺,我也求求你不要再求我了!”蔡玨動作夸張地擺著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對劉川光的機敏頭腦一直抱有好感,也相信他并不是一時好奇貪玩而是真心想在案情中找尋線索。事實上,他們以前在私底下一起討論過案情,劉川光的分析曾經(jīng)幫過他不少忙。但這一回情況非同一般,蔡玨礙于紀律確實不方便將警方的偵查進度說給他聽。
“玨哥……”劉川光還在不依不饒地求情。
蔡玨實在不耐煩了,猛地抓起厚厚一摞文件,啪的一聲打在桌面,生氣地說:“你不要再來煩我了!我現(xiàn)在忙得很,馬上就得出門調(diào)查,很多事等著我去辦。你自己好自為之!”然后二話不說就走出了辦公室。
劉川光被蔡玨突然發(fā)火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又覺得最后那一句“好自為之”前言不搭后語,令人莫名其妙。劉川光環(huán)顧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突然靈機一動,跑到蔡玨的座位前。蔡玨剛才大力拍打的那疊文件還放在桌面上,翻開蓋在上面的一張白紙,竟然就是截至目前的全套口供記錄和搜查報告。
“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劉川光不笑了出來,“謝謝你,玨哥。我欠你一次人情?!?
第八章 迷失路口1/2殺人事件(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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