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劍氣

    沈從玉溫然一笑，拭去嘴邊之污血，道：“我不多留你，只要三個月而已。三個月后，你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好不好？”

    在此后的三個月，玉蟒凈聽他講些什么‘兼愛’、‘非攻’、‘愛人’的大道理，所聞既多，雖然不免反感，但亦身隨之化，漸漸擺正心態(tài)，對周圍的人寬和起來。

    她竟驚奇的發(fā)現(xiàn)，人際交往就像一面鏡子，她怎么對別人，別人就如是以報，對她亦非常和善。

    玉蟒慢慢的試著走出自己的世界，發(fā)覺自己原先一直生活在一個冰冷的深窟里，而今卻有冰雪消融，陽光浴身之感。不對沈從玉所教的處世哲學(xué)大感折服。

    同時，沈從玉亦開始教她琴棋書畫、詩詞韻律、澆花養(yǎng)鳥，希望她能寄情六藝，陶冶情，從而減少。

    久而久之，玉蟒但覺此人不惟英氣逼人，待人志誠，更從骨子里散發(fā)著傲世才氣，便情愫暗生，哪里還舍得走？

    由此便萌生常住之心，更將自己自幼相依為命的堂兄血狼喚來，互為齒，共侍東圣。

    這血狼前來投拜之初，沈從玉也不以顯示武令其臣服，每日只是帶其游覽名山大川，之后寫下游記，每過十天半月，便給他誦讀一篇。

    初時血狼尚且不以為意，然而在其后的一年里，竟慢慢的有所領(lǐng)悟。自忖華夏五岳之所以堅(jiān)不可摧，奔騰江河之所以洶涌澎湃，徒因山高萬仞，無則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回想起過往種種殺孽，原由不是因?yàn)樽约贺澬倪^盛，便是因?yàn)閯e人一言之失，便即取人命。

    與大海、五岳相較之下，自己愧何如之？！

    而況殺人愈多，疑心愈重，這些年來自己在巨鯨幫幫主這個位子上已是如坐針氈，只覺朋友暴減，暗敵日多，自己詳加注意尚且防不勝防。

    如今不僅沒一個朋友可以一訴衷腸，甚至連一日三餐亦須銀針試毒。積年累月，如此勞心渡日，縱取名霸業(yè)，復(fù)有何益？

    反觀沈從玉氣度嫻雅，行事瀟灑，形骸?；蚺c三五朋友談詩論賦，或與三五豪俠縱論時政，都是無拘無礙，洋洋萬言，何等痛快？那自然是平素任俠，心中無愧，方能如此。

    當(dāng)下決定放棄思想重負(fù)，隨沈從玉游歷四方，以擴(kuò)心。

    “呵呵呵，玉教主，你這出場的夫可真是俊俏已極呀！”獨(dú)眼龍表面贊譽(yù)，暗地里卻在尋找身之機(jī)。他暗忖以玉蟒夫之高，無異于又添了一個沙鷹，己等今日斷無得逞之理，唯有先保命，伺機(jī)再來盜寶。

    玉蟒微微一笑，宛若新荷翻沼，修竹扶蘇，煞是美，叱道：“沒心思理你們五只小耗子，給沙老爺跪下磕幾個頭，這就滾了吧！”

    “好！我們跪……”二當(dāng)家平素甚為桀驁，豈能受此羞辱，當(dāng)下運(yùn)勁暗扣毒鏢，蓄勢待發(fā)。

    沙鷹呼道：“玉蟒，小心！”待要移步相救，卻因傷勢沉重，甚緩，哪里還來得及？

    只見六人趁著這一跪之勢，紛紛拋出暗器，金屬擦空，勢如千花擺動，萬葉飄搖。

    玉蟒搖頭微嗔，卻是渾不在意，信手抽出腰間劍，刃動處香云?ゴ?，飛影中燭焰光輝，正是一套‘天簌玉河劍’。

    未料劍尚未抵著暗器，敵人狂風(fēng)驟雨般的攻勢已而登化無形。玉蟒與沙鷹二人，更不知何時生氳，鎣華如月，光茫大耀。

    兩只旋風(fēng)氣獸從二人咆哮奔出，真?zhèn)€是虹流千載清河海，電繞長春賽禹湯。滿廳內(nèi)，群雷蟄哄；四下里，磚土化螢。

    “額！……噗！……”

    “是……是驚鴻劍氣……”

    “好生了得……”

    “哎呦……”

    五鼠被震飛六丈開外，骨節(jié)盡數(shù)暴斷，血濺青霄。

    獨(dú)眼龍癱在地上，絕望的言道：“東圣來了……我們哥幾個這回玩完了！”

    “從玉，你來啦！”玉蟒顯得喜出望外，第一個上前扶住沈從玉的肩膀，左右搖動，頗有撒嬌之意。

    沙鷹笑罵道：“這個重輕友的家伙，我剛才被這幾個雜碎圍攻，你不出現(xiàn)，一看見你的漂亮妞要吃虧，就嗖的一下浮出水面，真他媽可惡！”

    沈從玉神大窘，微微撓頭道：“我才趕到而已啦！沙大爺！”

    玉蟒嬌嗔道：“老鷹，我不許你罵從玉！”

    沙鷹做出鬼臉，連發(fā)怪聲，喝道：“就罵！他害我受傷不淺，不惟要罵，還要罰他哩！”

    “要怎么罰？”沈從玉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聲音低低的問道。

    沙鷹道：“這年頭，還有什么比錢更實(shí)惠？”

    沈從玉笑道：“沙大爺要多少？”

    沙鷹道：“二十年前，我替人打架平事兒的價格就已經(jīng)千八百萬了，今次替你看家護(hù)院，怎么也算公傷吧？看在咱倆的交情上，我也不多要了，你隨便來個四五百億，意思意思就完了！”

    沈從玉呵呵一樂，道：“沙大爺胃口真大，不如你把血狼、玉蟒兩兄妹賣了吧，我實(shí)在籌不得這許多！”

    玉蟒雖知二人是在玩笑，但聽見沈從玉要賣自己，仍是不免生氣，跺腳道：“臭蒼蠅，你去死吧！”

    沙鷹佯怒道：“是這小子要賣你，干嘛罵我？”

    玉蟒毫不服輸?shù)溃骸笆悄惚扑u的！”

    沙鷹視她如妹，加之以與血狼情同兄弟，不讓她生氣，哄道：“好啦，好啦！我卻也不賣給外人，仍是自己留用。屆時還讓你跟你的‘從玉’郎君在一起，好不好？”

    “嗯，雄鷹講得好！”玉蟒也不管這安排是真是假，能否實(shí)現(xiàn)，一聽能與沈從玉在一起，便即高興起來。

    只是這一來一回，沙鷹從蒼蠅一下子變成了雄鷹，倒有些受若驚。

    沈從玉不再玩笑，喝道：“沙鷹，我來為你療傷，雙臂攤開！”

    沙鷹當(dāng)即氣行丹田，做接的姿勢。只見沈從玉食指微動，自己便覺有數(shù)道‘朱雀’幻獸渙散于肺腑之間，令全身經(jīng)脈抖動，氣血大暢！

    心下思道：“這‘漭蜇’劍氣果然不凡，不僅可以近身擊敵，主‘眩暈’、‘狂電’、‘爆火’三，更可以固本培元！不知少爺何時可以練就剩余的四道劍氣，那可真就能盟主天下了！”

    “我主仁慈，今天饒你們不死，還不給老子滾開！”發(fā)話者聲若洪水拍岸，門前的五鼠遙遙望去，但見此人生得玉爪金睛鐵翮，雄姿猛氣摶云，且頭上筑有一顆斑斕狼首，甚為可怖。

    獨(dú)眼龍驚道：“是血狼先生吧？我們哥幾個謝過東圣的不殺之恩！”說著，五人連連朝廳內(nèi)的沈從玉叩了幾下，灰溜溜的向北方逸去。

    血狼嘆息道：“從玉呀，你總是溫純有余，而霸氣不足。適才你這驚鴻劍氣若不是通過玉蟒、沙鷹的身軀傳導(dǎo)而過，而是直接發(fā)將出來，威力豈止于此？五鼠怕早就化為灰燼了……”

    沈從玉苦笑道：“何必呢？我已經(jīng)廢了他們五人的武，他們沒法作惡了！”

    血狼轉(zhuǎn)而向沙鷹道：“老鷹，以你的武藝之強(qiáng)，在咱們?nèi)酥袃H次于我。那川陜七鼠為何卻能傷得了你？”

    沙鷹道：“嗨！我一時疏忽，著了他們的暗算，不提也罷！”

    血狼笑道：“呵呵，跟從玉跟久了，狼都褪了，哪還有什么機(jī)警、心計(jì)？這也難怪！若是以前的你，鐵掌加暗器，三個時辰之內(nèi)，定能叫這般鼠輩見閻王！”

    “對不起，老鷹……都是我不好。我一直教導(dǎo)你們要用光明正大的心去待人接物，全然忘了世間還有險惡的一面。的確，無論身處何地，面對的是誰，防人之心不可無！”沈從玉一時陷入深深的自責(zé)當(dāng)中。

    玉蟒見狀，憐惜之情大生，數(shù)落道：“大哥，你這是干嘛呀？成心找不痛快是不是？”

    血狼無奈道：“唉！女生外向，果不其然！”

    沈從玉道：“走，你們?nèi)齻€陪我去祭奠家父靈位?！?br />
    三人點(diǎn)頭稱諾，齊向廳內(nèi)的靈堂步去。

    血狼率先跪下，立誓道：“老爺，您放心吧。我們同心戮力，對少主誓死相隨，定助少主報仇雪恨，告慰您的在天英靈！”

    玉蟒、沙鷹二人素聞沈南霸、沈傲天兩兄弟的英名，加以之身為沈從玉之仆，也是當(dāng)即跪下，行三拜九叩的大禮。

    沈從玉拜罷，望著墻壁上的金刻小篆――家母的臨終遺囑，不淚落滿襟。

    卻見那：“

    平生正直，素賢良。

    少年向雪案攻書，早歲在金鑾對策。

    常懷忠義之心，每切仁慈之念。

    名揚(yáng)青史播千年，龔黃再見；

    聲振黃堂傳萬古，卓魯重生。

    恩將恩報人間少，反把恩慈變作仇。

    下水救人終有失，三思行事卻無憂。”

    三人覽畢大驚，沙鷹問道：“難道以沈大人這般將帥之才，也有識人之誤？以致死后尚留遺恨？”

    沈從玉聞言，皓首縈回曲徑，點(diǎn)點(diǎn)蒼苔，思緒如飛……

    血，如天梭般飛馳縱橫在凄厲深邃的夜空。

    匯織成一條猙獰咆哮、四首六耳的紅饕餮。

    它以碎骨殘尸為身，凌虐飛禽走獸；它以陰陽日月為目，銷盡殘?jiān)珨嗯?；它以狂江怒海為劍，宰割萬里楚天！

    它是一只殺盡一切、吞噬一切的暴橫。

    就是這樣一條霸道兇狠、所向披靡的氣態(tài)惡龍，竟瞬間化為一襲深灰的披風(fēng)，輕輕的披在一位眉挑如劍、物華骨秀、沉冷如萬載玄冰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