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房

    看完這個故事也許你會相信，每個人所渴望得到的就在自己身邊。

    張巖應該說是個很簡單的人，在異鄉(xiāng)的大學畢業(yè)后，他沒有去走父母已經(jīng)為他鋪好的人生之路，而是選擇了留在陽城。張巖很喜歡唱歌，他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歌手。極度失望的父親甚至要和他斷絕關系，但張巖很反感這種威脅，他的性格決定了一切。最終他還是留在了陽城，成為一名酒吧歌手。

    客觀的說，張巖在唱歌上很有天賦，很多客人都是沖著他而光顧其工作的慢搖吧，所以，老板給他的薪水也比較豐厚，在陽城這個不大不小的城市里，這筆錢絕對能過的非常滋潤。但張巖手里一直沒有什么積蓄，他太豪爽，太容易相信人，這幾乎已經(jīng)成了一個慣例，每個月發(fā)了薪水的那幾天，就不斷有人向他借錢，編造各種各樣的理由，卻很少有人還過。但張巖一點都不在意，他從不向任何一個人去要帳，他總認為，別人來借錢，那一定是有難處，別人不還錢那也一定是有難處。有好幾個無賴點的朋友抓住他這個不知道該被稱為優(yōu)點還是該被稱為缺點的優(yōu)缺點朝他伸手，基本上每個月張巖留下自己的生活費后就所剩無幾了。

    原本張巖住在市區(qū)中心一幢高層的單身公寓里，那里條件非常好，各種硬件設施也齊全，但租金很貴，以他揮金如土的性格根本不會在乎租金是多少，只要住的舒服。但慢慢的他就有點吃不消了，這是必然的，他薪水雖高，但也架不住“朋友”多，于是房東提前兩天打電話通知他交租金的時候，他說他準備搬家了。

    要搬家就要另找房子。張巖白天有很多時間，于是他準備先找個房屋中介所。陽城的大街小巷以及電線桿子上到處都是這類小廣告，張巖走到樓下的時候，刻意看了看平時貼廣告的那面墻。果然沒讓他失望，一夜不見，墻上多了很多中介信息。張巖頓時打消了親自跑一趟的念頭，抄了七個中介的電話就轉身上樓。

    事情有一點奇怪。

    打通第一家叫做金正的中介所，張巖把自己想找的房子的大概面積，位置，樓層以及配套設施告訴對方，對方回復說，暫時沒有房源，只有一套位于陽城西環(huán)路的平房待租。

    西環(huán)路很偏僻，處于城市的邊緣，交通不方便，離市區(qū)也比較遠，張巖猶豫了一下就掛了電話。

    第二家中介的回復與第一家大同小異。

    張巖慶幸自己收集了好幾家中介的電話，他原本以為只要一兩家就能解決問題的。

    第三家第四家中介甚至連張巖的話都沒有聽完就直接告訴他只有一套位于西環(huán)路的平房，沒得挑。

    張巖郁悶了，他感覺有點餓，于是到廚房一邊煮面一邊撥通了剩余幾家中介的電話。中介幾乎象商量好的一樣，全都是一個回答，沒有房源，只有西環(huán)路一套平房待租。

    時間有點緊迫，吃了飯后，張巖想到了網(wǎng)絡。他試著登陸了本市唯一一個關于房產(chǎn)交易出租的網(wǎng)站，令他失望的是，幾乎幾十條信息都是同一個人發(fā)的：現(xiàn)有平房一套，位于西環(huán)路五運公司附近，兩臥一廳，面積63平米，水電齊全，簡單家具，價格面議，欲租者請打電話XXXXXXXXXXX聯(lián)系。

    一直到天黑，都沒有再找到除那套平方出租以外的任何信息。張巖看了看表，快到上班的時間了，一般來說，張巖出場的時間都在晚上十點以后，大概唱四到五首歌以后就可以收工了，但老板規(guī)定所有員工七點必須報道。于是張巖匆匆換了換衣服，把頭發(fā)打理一番就出了門。大概是白天找房子的事不太順利，多少影響了他的情緒，在后臺，他獨自坐在角落里，沒有和往常一樣同其他人聊天。張巖現(xiàn)在工作的地方是個慢搖吧，在整個陽城規(guī)模都算是最大的，因此生意一直不錯，幾乎天天滿員。老板也很有頭腦，精心策劃每天的表演，熱歌勁舞，魔術雜技，甚至還有二人轉。

    “怎么了？病了？怎么無精打采的？”安心穿著暴的舞裝問張巖，她是慢搖吧四個領舞之一，個子高挑，身材很勻稱，相貌也說的過去，她很喜歡和張巖聊天。

    “沒怎么，昨天睡晚了，今天又轉了一天，沒精神?！睆垘r說。

    “堅強起來嘛，小鬼?！卑残囊贿叴掖页芭_走一邊說：“我該上場了，等會再聊，姐姐安慰安慰你?！?br />
    大概二十分鐘以后安心就回來了，她坐在張巖對面，優(yōu)雅的磕著瓜子：“昨天晚上是不是到那個垃圾堆上撿妞兒去了？”

    張巖已經(jīng)非常習慣安心的奚落，他伸了個懶腰說：“我住的房子到期了，想再換個地方住，今天找了一天都沒找到?！?br />
    “中介應該有很多房子吧，我每天到街上都能看見他們帖的小廣告?！?br />
    “問了一圈，都沒房子?！?br />
    “你可真夠倒霉的，不過你現(xiàn)在住的地方挺好啊，我挺喜歡，怎么不住了？”

    張巖摸摸口袋，做了個無奈的動作。

    “你活該你知道嗎？沒錢還窮大方。明天吧，明天我也沒什么事，幫你一塊兒找找?！?br />
    張巖很少做夢，從小就是這樣，即便做，也都是很平淡很短暫的夢。下班回來之后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本來十二點就下班了，安心非要請他吃飯，兩人到路邊的小攤上吃了點東西，一人喝了五瓶啤酒?；丶业穆飞蠌垘r就感覺有點頭暈，躺到床上以后，頭暈的感覺又強烈了很多，他迷迷糊糊的脫衣服，腦海里開始浮現(xiàn)亂七八糟的人和場景：母親在哭泣，父親手里拿著一摞鈔票說回來吧孩子，咱們有錢。陸平笑嘻嘻的伸出手向他借錢，安心喝完啤酒后突然變了臉，怒氣沖沖的望著他，他有點心慌了，不敢再看安心，也不敢問她為什么突然發(fā)怒，一步步的后退，然后撒腿就跑，一直跑到郊外的望兒山，在山腳下剛松了口氣，一大群人從山上走了下來，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他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微笑著閃到一旁給這群人讓路，還朝認識的人打招呼，沒人理他，這群人把自己圍起來，一個個面無表情，包圍圈的外面還晃動著一張熟悉但非常模糊的臉，張巖忍不住要走近一點去看看看清楚，他想撥開圍著他的人，但那些人力氣都很大，他們很輕易就把他甩了個跟頭，然后嘴唇一起喃喃動起來，聲音小的如同蚊子。

    你們說什么?。繌垘r突然大聲問。

    那群人一起沖他神秘的笑著。

    我們都知道你的秘密！

    張巖猛的睜開眼睛，額頭上有一滴汗珠流進眼里，整只眼睛就火辣辣的燃燒起來，酒精帶來的眩暈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他用遙控器把空調打開，這時候仍能感到心臟在劇烈的跳動。

    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一點五十分。

    沉沉一覺過后，睡眼惺忪的張巖想到要找房子，于是懶洋洋的爬起來啃著面包上網(wǎng)，或許有房東昨天才發(fā)布了新的信息？他看的很仔細，不過除去那套平房的招租信息外沒有人發(fā)布新的信息，網(wǎng)上也有很多中介留下的電話，張巖打到第九個就絕望了，肯定不會再有奇跡出現(xiàn)。

    看著看著，張巖發(fā)現(xiàn)了一點異常，心中不知道為什么猛然一緊。

    關于這套平房出租的信息有幾十條，都是同一個人發(fā)的，張巖看到了它們的發(fā)布時間，全都是三天前的上午九點至九點半，也就是說，張巖剛剛在電話里告訴房東準備搬家，平房的主人就在網(wǎng)上用半個小時的時間不停的發(fā)布租房的信息。

    巧合？

    電話響了，是安心打來的，她可能剛剛睡醒，還在床上，嗓音略微干啞的問張巖今天去不去找房子。

    “我把能聯(lián)系的中介和個人出租信息都看了，沒有房源?！?br />
    “你真要宿街頭了？”

    “只有一套房子正在出租中，西環(huán)路上的，平房。”

    “西環(huán)路？快出市了，要真搬到那里的話每天上班都是個問題。”

    張巖已經(jīng)想過這個問題了，不過他并不介意每天騎自行車上班。

    “你陪我去看看西環(huán)路那套平房吧。我真沒有睡在大街上的習慣。”

    張巖按網(wǎng)上留下的手機號撥過去，響了幾聲后一個女性接了電話，對方說話的速度很緩慢，而且聲音很小。張巖說明了來意，對方把房子的全部情況介紹了一遍，居然還有空調，彩電和淋浴，這一點實在出乎張巖的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房子的租金，每月二百塊錢，張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我們家的老房子，一直都沒人住，我們不圖租金多少，只要來住的人可靠，只當給人行個方便。你考慮一下，要確定住的話就告訴我?！?br />
    張巖放下電話征求了安心的意見，大部分人的天性也許就是愛占小便宜？安心聽到房子的租金就眉開眼笑了。確實，這套房子如果真和房主說的一樣，那么除了位置偏一點以外，真是非常超值。

    張巖決定租下來，他把電話又打了過去，詢問對方可不可以先看一下房子。

    “房子當然可以看的，不過現(xiàn)在我們?nèi)叶紱]在陽城，你想看房子的話我告訴你地址，你到房子所在那條胡同口的小賣店里去拿鑰匙，那是我們的老鄰居，我已經(jīng)交代過了，我們還要過幾天才回去，所以租金等回去之后再說吧。另外，能不能把你身份證上的信息給我說一說？”

    張巖楞了一下隨即就回過神來，他從錢包里把身份證拿出來從名字開始念，張小鵬，男，漢族......

    對方沉寂了大概半分鐘后說：“好吧，我給鄰居打個電話說一下，你大概什么時候去看房子？”

    “午飯后吧，下午兩點?！?br />
    安心等張巖掛了電話之后問：“你不是叫張巖嗎？怎么又跑出來個張小鵬？”

    “那是以前的名字，我嫌俗氣，自己給改了。”

    太陽幾乎把整個城市都曬的懶洋洋，張巖和安心坐在開了冷氣的出租車里仍想冒汗。到了房主所說的地址時，胡同口果然有家小賣店，很小的門臉，門口的遮陽傘下放著一臺冰柜，從門口就能看見，小賣店的主人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非常瘦，正躺在屋里的一把躺椅上扇扇子。張巖很有禮貌的叫老板幫他拿兩瓶飲料。交過錢，接過飲料，張巖才說明來意。老頭瞇著的眼睛睜開了，他仔細打量了張巖足有兩分鐘，老頭的目光很黯淡，沒有一點點神采，就如同他的眼球被一層極薄極淡的灰色霧氣給籠罩了。“這飲料好象過期了?！崩项^突然說。

    張巖看了看包裝上的生產(chǎn)日期，沒錯，不但過期了，還過期的很厲害。老頭重新?lián)Q了兩瓶飲料給他們。

    老頭一直在盯著張巖看，張巖被看的很不自在，打開飲料喝了一大口，柔滑的液體根本沒在口腔停留，順著食道流進胃里，他又喝了一口想把整條舌頭都在飲料里浸泡一下，隨即就吐了出來，暗紅的飲料，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好象一瓶被稀釋的血液又加進色素糖精香料混合起來。偽劣產(chǎn)品，張巖對這個老頭有點不滿意。老頭轉身進屋拿了一串鑰匙依舊一言不發(fā)的走進胡同。

    張巖和安心跟在后面，安心問：你剛才怎么了？

    “沒事，喝的有點急，被嗆住了?！?br />
    一進胡同就陰涼了很多，老頭在前面慢慢的走，手里那串鑰匙竟然發(fā)出清脆的如同鈴鐺一般的響聲。

    這是條死胡同，兩邊都是平房，大概十幾戶，看上去確實有不少年頭了，人們估計都在睡覺，整條胡同除了老頭手里的鑰匙碰撞發(fā)出的聲音外，一片死寂。老頭慢騰騰的一直朝前走，安心說房子不會是在最后一家吧。

    其實一進胡同張巖心里就有種異樣的感覺，非但描述不出來，甚至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這到底是種什么感覺。他感覺這胡同有些熟悉，但他很確定從來都沒有來過這里，租房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陽城市還有這么一個地方，這么一條胡同。

    莫名其妙。

    記憶里似乎有片陰影層層疊疊的把剛剛要想起的東西又覆蓋起來。它了條細細的尾巴，張巖走過去要把它拉出來的時候，阻擋他的陰影又一次鋪天蓋地把一切都掩埋了。死胡同，兩排陳舊的平房。這個地方如同夢境，又分外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