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死人身上的墨玉(2)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讓我抓住一只同胞的手實在是個意外的打擊。當時我的膽子并不算很大,不但被嚇出一身冷汗,還驚恐的大叫了一聲。事實上只是自己的第一感覺告訴我這是只人手,溝里很黑,我基本上看不清楚任何東西。我的叫聲很快就得到松爺?shù)幕貞?,他以為我在溝里呆急了,還善意的脫下衣服讓我抓著把我拽上去。
我語無倫次的對松爺說溝里有個死人。
這是我的推測,因為到目前為止我也只是摸到了一只手,我認為沒有那個活人會躺在野外的泥坑里和偶爾掉進來的路人逗悶子。
松爺不是個伶俐人,但他也從我語氣中的恐慌和焦急里聽出點不同凡響的意味。在那兒呢?男的女的?他一邊問一邊伸長了手把打火機探進溝里。微弱的火光下,那只被我抓過的手蒼白無力的在泥里若隱若現(xiàn)。想必他也看見了,咽了口唾沫說:“就一只手?沒身子?”
對這個無聊之極的白癡問題我實在是懶得回答,因為我確實也不知道,“你自己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br />
“好,你等著?!彼蔂斅犕晡业脑捑谷幻摿松弦?,看樣子是真的準備下坑來看看,他一只腳搭拉到溝邊然后停住了,“我剛想起來,咱倆都下去了,等會怎么上來?”
“你先把我拉上去,然后你跳下來,等你把這只手的事弄清楚以后我再拉你。”
這么多年來認識松爺?shù)娜硕贾浪懽雍艽?,這是實話,我就是從這天開始對他的豪膽刮目相看的。我隨口開玩笑提的一個建議竟然被松爺接納了,他甩過上衣說抓緊,我先拉你上來。等我一身稀泥爬出來以后,松爺拿著打火機沒怎么猶豫就跳進溝里。我一邊把胳膊腿上的泥捋下來一邊看他在溝里忙活。
這確實是具完整的尸體,因為光線微弱而且尸體全都被泥包裹著所以我沒能看清楚他的面目。松爺讓我給他遞了根煙然后說:“是個男的,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br />
“這死人怎么辦?!?br />
“那按你的意思是不是還準備把他弄出來洗干凈了背回去,你趕緊上來,這人不是我們害的,咱們又不是民政局的,犯不著管閑事,特別是這種倒霉事。”
松爺不說話了,在溝里抽完煙就準備隨手把煙頭扔掉,我說千萬別把煙頭扔溝里,扔上來。他不解的看看我,不過還是把煙頭扔到我身邊。我把煙頭摁滅了然后裝進口袋里,“萬一將來有人發(fā)現(xiàn)這尸體,來調查的時候要是看見尸體旁邊有你扔的煙頭,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后果很嚴重。”
最后松爺又彎腰在尸體身上摸索了一會才讓我拉他上去。我仔細把周圍可能留下的痕跡都清除干凈,然后一步不停的往回奔。
這一夜把我折磨的夠戧,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身心疲憊,略吃了點東西就倒頭大睡。一直到下午四點鐘才醒過來。我們倆脫下的臟衣服全在地板上堆著,我挨個掏出衣兜里的東西然后把衣服泡起來。翻到松爺褲子口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眼熟的東西。
這東西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它應該老老實實的躺在陽臺的那口箱子里。就是我爺爺留給我父親,我父親又留給我的箱子,里面有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黑牌子。現(xiàn)在這塊黑牌子被我從松爺?shù)目诖锓鰜砹?,我實在搞不懂他裝著這玩意有什么用。雖然我一直認為這東西不值錢,雖然我一直都把它丟棄在陽臺的角落里,但它畢竟是父親留下來的,所以我有點憤怒。我一巴掌把還在酣睡的松爺打醒,松爺嘴角沾著口水睡眼惺忪,我質問他為什么亂拿我的東西,松爺很委屈,他說這塊牌子是死人身上摸來的。到這份兒上了還要狡辯,撒這么無稽的謊,要不是考慮他身子骨比我扎實我早沖上去揪著他一頓好揍了。
不過本著不冤枉一個好人的態(tài)度我還是到陽臺上把箱子拿出來翻看,結果讓我大吃一驚,我父親留給我的那塊牌子仍好好的放在箱子里。松爺一點都沒嫉恨我對他的冤枉,他叼著煙說,我把死人身上都摸遍了,就摸出來這么個東西,這是個什么物件?
說實話這么多年來我從來沒有認真的看過這塊牌子,我一直都認為那只不過是父親留下來的一點念想。它拿在手里有點分量,應該是石頭一類的東西雕琢成的,一面光滑,一面刻畫著不規(guī)則的線條。我把兩塊牌子放在一起對比,除了上面的線條不一樣以外,可以說完全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這東西值錢嗎?”松爺打著哈欠問。
“你從誰身上拿的就問誰去。”
“我從死人身上拿的,我怎么去問?”
“簡單極了?!蔽肄D頭對他說:“找根繩子,粗點的,然后繞過根樹枝打個結,你踩著板凳把腦袋伸到打好的繩節(jié)里邊,踢翻凳子,五分鐘以后你就能見到昨天那個人?!?br />
去三譚院的時候我?guī)Я艘粔K牌子,是我家里的那一塊,松爺摸來的東西不干凈。蘇老板問我在西關峽有沒有什么收獲,我又氣又笑的對他講了黑心的村民還有那張要價三千塊錢釘著三合板的桌子。蘇老板親自把店里的貨清點了一遍然后打發(fā)走了伙計準備關門,我掏出那塊黑牌子讓他看了看。
蘇老板的經(jīng)驗豐富,而且眼光獨到,很少有摻假的東西能從他眼里漏過去。他拿著牌子仔細看了半天然后摘掉眼鏡問我:這是收來的?
“不是,是我家里傳下來的,您能看出個樣兒么?”
“這東西我不敢妄下結論?!碧K老板說:“不過要是我看的不差,應該是塊墨玉,陳兄弟,這是你家傳的東西,你會不知道根底?。”
在三譚院混了這么長時間,我根本就見過甚至都沒聽說過墨玉,訕訕笑了笑:“這個我確實不知道,就知道是父親留給我的?!?br />
蘇老板接著說:“墨玉是軟玉,色重質膩,紋理細致,向來為治硯、刀工之上佳珍料,細分起來也有很多種,單從顏色上看,就有墨玉白玉底、墨玉碧玉底、墨玉墨底等等類別,中間要再捋的更加細致,還能分成點墨、聚墨、全墨,這物件是上天造化,并非到處都有,走遍天下也就富平、和田兩地出產,秦代李斯的《嶧山刻石》,東漢合陽的《曹全碑》,歐陽詢的《皇甫誕碑》,顏真卿的《多寶塔》,柳公權的《玄秘塔》乃是西安碑林的鎮(zhèn)館之寶,用的均是普通的富平墨玉,要說最出名的,怕還是乾隆帝時天山將軍濟度苦心尋來百年難見的玉料又托高手匠人費無數(shù)心血雕琢的墨玉九龍盤,堪稱國寶。據(jù)我看,你這塊該是墨玉墨底的和田墨,從內到外都是黑色,顏色純正,罕見。年輕的時候我見過一只墨玉鐲子,實屬精品,但品相似乎還沒有你這塊好。只是這塊玉上沒留什么文飾圖案,我倒很難判斷它的年代了?!?br />
“這塊玉大概能值多少錢?”我問,聽到我問價格,一直心不在焉的松爺頓時來了精神,急忙往蘇老板跟前湊了湊。
“只有確定了它的質地和年代才能估摸出大概的價格,怎么,你有意出手?不管怎么說,這是個好東西,要不要請個眼來看看?”
眼在陽川以及附近幾個地區(qū)的古玩圈里泛指鑒定古玩的人。每個市場都有很多專干這活兒的。眼也是分檔次的,毛遂自薦自己找活兒的眼是最低檔的,叫小眼,被某人或某店專門請來鎮(zhèn)店的叫大眼,需要人到家里去請的就屬于有道行的了,叫鬼眼,還有極個別只在傳說里聽過的神眼。
蘇老板在我心目中已經(jīng)是個古玩方面專家級的人物了,連他都吃不準的東西很少見。聽他這么一說,我很迫切的想知道這塊墨玉的具體情況以及價格。松爺在旁邊說:“蘇老板你就給個大概價錢,咱們是來往多少次的老交情了,要是合適,這東西就給你留下?!碧K老板笑笑說:“這塊要真是墨玉墨底,那是要論克賣的,我這小店吃不進這么大的貨。象這種東西,一輩子有緣一見就屬難得了。陳老弟,你祖上能有這塊玉想必也不是尋常人家,家傳淵源啊。話說回來,三譚院這里大大小小的眼我都還算熟,不過據(jù)我看,能識此寶物的再無一人,整個陽川恐怕也只有衛(wèi)老先生有這法眼?!?br />
“衛(wèi)老先生?”
“神眼衛(wèi)垂柳?!?
第三節(jié)死人身上的墨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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