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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說:異形:契約 作者:艾倫·迪恩·福斯特 更新時間:2018/10/8 23:35:00 字數(shù):11129 繁體版 全屏閱讀

    盡管有相對論的存在,至少在一艘星際飛船的內部和外部,時間的流失似乎還是一致的。在契約號上,修復集能器薄膜的工作一直在謹慎而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現(xiàn)在艦橋中又活躍了起來,船員們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里克斯,烏浦沃絲,沃爾特和法瑞絲一邊工作,一邊不必抬頭就能相互進行交流。

    他們的一部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顯示飛船外狀況的屏幕上,現(xiàn)在好幾塊這樣的屏幕中都是田納西的身影。一般進行太空行走的船員都需要通過體征監(jiān)測設備以確認其和精神狀態(tài),田納西則不然,他不斷吹響的口哨就足以證明現(xiàn)在他的狀態(tài)很不錯。

    此時田納西已經開始修理最后一批受損的能量傳輸陣列。就在他剛剛修好其中一部的時候,奧拉姆走進了艦橋。仿佛是為了迎接船長的到來,一直處在備用電源支持狀態(tài)的許多燈光,儀器讀數(shù),顯示屏畫面和全息圖像突然變得更加明亮,另外一些已經關閉的設備也重新開始運轉。船員們的臉上紛紛流出寬慰的神情,許多人都在興奮地竊竊私語。

    烏浦沃絲笑著向身邊的通訊話筒說道:“干得好,阿田。我們這里又活過來了,正在進行檢測,看樣子,一切都都恢復正軌了。”她向整個艦橋環(huán)顧了一圈,“我們離開太陽系之后,我就沒有見到過這么充滿活力的景象了,你真應該好好看看??旎貋戆??!?br />
    “聽起來很不錯,”田納西回答,“你們可不要丟下我就走?!?br />
    法瑞絲坐在烏浦沃絲旁邊,她轉過頭瞥了一眼這位比自己年輕的事:“行行好,就把他丟在這里吧。他總是在他自己的軌道里打轉,所以他在這里應該會過得很好?!?br />
    烏浦沃絲搖搖頭,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不能那么干。拋棄船員,即使是因為明顯的正當原因,也是違反條例的。他們一定會扣我的薪水。”

    “你為什么要在乎這個?”法瑞絲不以為然地說,“你永遠都不會回去拿那份薪水了?!?br />
    “我把它給了我喜歡的一個慈善團體?!睘跗治纸z查看了一下田納西的工作情況,滿意地確認他的太空服和穿太空服的人都一切正常,“好吧,也許他們會扣罰我在奧利加-6上的住房津貼。而且如果有他在船上,我們也不會感到那么無聊。”

    “這一點聽起來不錯,”法瑞絲也出微笑。

    丹妮爾絲走進來的時候,她們兩個都閉住了嘴。丹妮爾絲顯得有些更加疲憊了,呼吸星際飛船上的循環(huán)空氣對于緩解宿醉后的頭痛并沒有什么好處。

    奧拉姆微笑著向丹妮爾絲打招呼,不過他的表情有些僵:“歡迎回來,今天早晨感覺不太好嗎?”他本來還想說些別的話,但妻子的告誡還回蕩在他的耳邊。

    丹妮爾絲幾乎沒有瞥一眼奧拉姆。他的態(tài)度和語氣都在明顯地告訴丹妮爾絲,他知道那場葬禮,還有她的酗酒。

    隨你怎樣吧……船長,丹妮爾絲心中想道。她的頭還在一跳一跳地作痛,讓她沒辦法好好思考,就連挖苦的話也說不出口。沒有理會那些偷偷看她的船員,丹妮爾絲只是靜靜地走到了她的座位前。

    飛船外,修理團隊正在完成收尾工作。安佳最后查看了一下他修理的桅桿內部的導管讀數(shù)。一切能都恢復了正常,這讓他很滿意。他關閉伺服門,轉過身,輕輕碰了一下太空服上的控制按鈕,向正在等待他的氣密艙飛去。

    “這里已經全定了。要進去了,阿田,干得好!”

    “嗨,”那名大漢回答道,“我的工作永遠都是一流的?!?br />
    對集能器面板和延伸臂進行了必要的以后,田納西準備離開他工作的桅桿端,返回飛船了。

    他迅速查看了一下頭盔內部的顯示讀數(shù),確認一切相關系統(tǒng)都恢復了正常。這意味著他們能夠再一次與現(xiàn)在已經極為遙遠的地球取得聯(lián)系了,只不過這種信息交流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且必須借助一連串電子珠一樣的中繼站才能進行。

    如同任何一艘殖民船一樣,契約號是一個能夠完全自給自足的封閉環(huán)境。但這一條能夠一直連接到家鄉(xiāng)的細線依然是無比重要的,當殖民船在宇宙中行進時,就會在每一次停下充能的時候放出一顆中繼站。這意味著當他們在奧利加-6上建立起殖民地的時候,地球上的人們就能知道,他們已經在選定的目的地獲得了成。

    田納西啟動了太空服上的裝置,轉身向的契約號飛去。他告訴自己,在殖民船外進行EVA工作的特點之一就是不可能找不到家,因為在一光年范圍之內都不會再有其它東西。他讓安佳知道,他這里也一切平安。

    “那么,一切小心,”他的同事回答道,“飛船里面見?!?br />
    “我會緊跟在你后面,”田納西對他說,“請為疲勞的旅人準備好一杯涼啤酒?!?br />
    “少不了你的,伙計?!闭f話的是烏浦沃絲,不是安佳,“我會和你們一起喝一杯?!?br />
    “非常感謝。也許給我準備兩杯吧,我這就過來。”

    “知道嗎,”烏浦沃絲在私人頻道中低聲說,“如果我們能把你喝的酒精都攢起來,也許我們能直接讓飛船多出一個循環(huán)周期的能量。”

    “這可沒用,”田納西對烏浦沃絲說,“我在那個多出來的周期里會需要更多酒精,這是個收益遞減的過程?!彼闇柿藲饷芘?,準備回去了。

    一切都沉寂了。

    耳機中徹底沒有了聲音,甚至連一點雜音都沒有。頭盔內顯示屏和全部讀數(shù)顯示都變成了空白,田納西發(fā)現(xiàn)自己飄浮在黑暗中,能看到的只有遙遠的星光和飛船的光亮。不需要儀器讀數(shù)他就知道,他的心率和呼吸頻次都突然變快了。他知道太空服的生命維持系統(tǒng)還在運作——只是因為他還活著。

    該死,出什么狀況了?

    他正要進行安全復位作,卻突然看到一張煞白的面孔在他的頭盔中閃過。那張臉一閃即逝,他甚至沒有認出是誰的面孔,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陣無比清晰的凄厲尖叫。

    田納西直覺地打了個哆。異樣的影象和聲音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鐘就完全消失了。他依然飄浮在太空中,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聲。他開始對頭盔的內置話筒說話,卻忘記了就像這件太空服的其他部件異樣,它的音頻系統(tǒng)也不正常工作了。

    “這到底……?你們看到了嗎?有什么東西剛剛經過了……”

    田納西在不斷說著話。在契約號的艦橋上,他們能夠聽到他的聲音,但那聲音微弱而又混亂。法瑞絲憂心忡忡地向烏浦沃絲靠過來。

    “他在說什么?我發(fā)誓,我聽到他說了些什么?!?br />
    “不知道?!睘跗治纸z的手指正在作臺上,試圖讓聲音更清晰一些,“我覺得他是看見了什么東西?!?br />
    “田納西,”法瑞絲提高了聲音,“能聽見我說話嗎?”

    他沒有。

    田納西第二次因為那個駭人的蒼白面孔從眼前閃過而渾身顫抖。這一次,那張臉變得更清晰了。那是一張扭曲的面孔,伸展,變形,如同顯微鏡下的細胞外胚層。那是人類,又不可能是人類——一張白的臉變化如此迅速,甚至讓他無法分辨出五官廓。

    然后又是一聲尖叫,那聲音也像這白的臉一樣無從辨別,只是如同一只利爪撕扯他的耳膜。田納西依稀感覺到自己能夠聽到其中的幾個字,或者至少是一兩個音節(jié)。他幾乎能感覺到那個聲音在掙扎著想要表達出一些意思。支撐那聲音的是一片刀刃,刀刃的一邊是理智,另一邊是瘋狂。

    這一次,影象和聲音持續(xù)的時間都稍稍久了一點,但又像上次一樣,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耶穌啊,”田納西喃喃地說道,“那到底是什么?”他再一次嘗試使用話筒,“我這就進來?!?br />
    田納西的太空服頭盔被放在診斷臺上,上面連接著許多導線和傳輸纖維,看上去就像是一株異星蘑菇。分析程序在周圍的儀器上呈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全息圖和基本符號。所有這些信息匯聚成一個復雜的影象,懸浮在診斷臺上方。

    船員們聚集在診斷臺周圍,他們之中有些人在聚精會神地觀察懸浮的影象,另一些人則不停地瞥著周圍的儀器讀數(shù)。因為田納西剛剛經歷的意外可能涉及到飛船的安全問題,洛佩中士也參加了這次情況分析。

    盡管在田納西進行EVA工作的時候,通訊曾經一度中斷,他的太空服備份系統(tǒng)還是自動記錄下了當時的整個情況。船員們全都看到了那張變形的白面孔在一片死寂現(xiàn)在懸浮于頭盔上方的全息圖象上。盡管電腦已經對它進行了清晰化處理,卻依然模糊不清。大家只能看出它是一張……屬于某種生物的臉。它不停地前后,扭曲變形。沒有人能想出這圖象到底有什么意義。

    里克斯是第一個提出假設的人:“這最有可能是一個離散錯位的通訊信號。”他的目光轉向田納西,“一定是因為你工作的位置距離飛船很遠,離開了飛船的內部通訊緩沖區(qū),你的太空服才捕捉到了它,而我們則對此毫無察覺,因為它的信號實在是太弱了?!?br />
    “離散信號,”洛佩問,“從哪里離散出來的?”

    沒有人回答他。沒有人能夠回答。在多次看過這份記錄之后,艦橋上沒有人真的想要知道這個答案。

    奧拉姆高聲問道:“主母,我們能夠聽一聽和這個圖象同時出現(xiàn)的音頻嗎?”

    那張臉向前,向后,又向前,又向后,只是這一次伴隨著一種含義不明的尖叫聲。丹妮爾絲覺得這尖叫聲中似乎夾雜著可以理解的音節(jié),就像其他人一樣,她努力想要清楚自己到底聽見了什么。最終,她相信那是一種半理智,半瘋狂的吼聲。

    里克斯思忖道:“這可能是一個有殘缺的信號,否則它就應該更清晰一些,可能只是某種原發(fā)信號的回音。也許是在我們被耀光爆發(fā)沖擊的時候,這種回音在我們的通訊緩沖層周圍散播開來,并在那里變得愈發(fā)混亂。我們的一些設備遭受到嚴重損壞,亂成一團的并不只是這些信號。”

    烏浦沃絲不同意:“不,我不認為這是一種回音。這是一個被直接發(fā)送出的信號。”她指了指自己的控臺,“它也出現(xiàn)在了航行日志里。每四十六秒一次,自從我們離跳躍開始充能起就是這樣了?!彼龥_著儀器讀數(shù)皺了皺眉,“我不知道為什么它在此之前沒有出現(xiàn),為什么又會突然出現(xiàn)在田納西的頭盔里,而不是在航行日志上。”

    里克斯繼續(xù)爭辯說:“應該是回聲。沒有人能夠知道信號回聲會出現(xiàn)在何時何地。我們的飛船剛剛經歷過一場耀光爆發(fā),很多船內標準信號都會散佚到窗外去?!?br />
    奧拉姆仿佛回憶起了什么,喃喃地低聲說道:“這就像……我還記得?!彼煊X到所有人都在盯著他,便用更加平常的聲音說,“我是在圣靈降臨中長大的?!?br />
    洛佩打趣地問:“那是什么?某種特殊的育嬰堂嗎?”

    船長卻沒有笑:“是一個教派,一個真正的古老而又狂熱的教派?!彼噶酥笐腋〉娜D象,“在那個教派的聚會中,你也會聽到這種聲音。它被稱為‘亂音之語’,如果你是聚會以外的人,你能感到那聲音中的詞句有些熟悉,但它們又不夠清晰,令你無從分辨意義。只有你是信徒中的一員,才能聽清楚它的內容。所以,我想到了一種可能。也許這樣做并沒有用,不過……”他稍稍提高了聲音。

    “主母,減慢信號的速度,在其內部尋找離散的辭句模式。去除掉一切不符合語言序列的內容,將剩下的內容輯錄并合成,然后倒轉播放?!?br />
    “正在處理,”飛船回答道,“請稍候。”

    “上帝語言的倒轉。”奧拉姆像是在對艦橋上的每一個人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是欺詐之語,是惡魔的語言?!?br />
    對于丈夫的話,凱莉恩報以一個干的微笑,“聽起來還挺安慰。”

    烏浦沃絲好奇地看著奧拉姆:“你怎么會想到要這樣做的,船長?”

    奧拉姆的注意力從遙遠的未知之處轉回到烏浦沃絲身上:“因為這讓我有一種親切感。這是一個古老的游戲,被稱作‘聽起來……’,可能它和現(xiàn)在我們遇到的情況沒有半點關系,但值得一試,反正試試又沒有害處。”說到這里,奧拉姆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我很熟悉這種語言游戲,并不是和它有什么關系?!?br />
    烏浦沃絲撅起下,有些悶悶不樂地說:“我們可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本事,船長?!?br />
    奧拉姆揚了揚眉毛,不過臉上的表情依稀顯得有些高興。

    “我已經重新整理并編輯了這段信息,奧拉姆船長,”飛船說道,“我將摘取其中可以理解的內容進行了完整的組織,同時只在必要的最小程度內對它們進行了修改,以確保它們能夠被理解?!?br />
    “我相信你的工作?!贝L不經意地揮揮手,“把它用通用頻道播放。”

    依然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尖叫,但這一次,船員們從尖叫中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那種節(jié)律很奇怪,話音很模糊,但它肯定屬于人類。而這段話語的內容更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淚滴在我的……我屬于的地方……”

    內容并不多。不是交談,不是乞求,但完全可以理解。艦橋上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一個人類。在這么遠的地方。

    在所有人中,只有沃爾特沒有顯出驚訝的表情。他坐在自己所屬的控制臺后,臉上只有工作時的那種冷漠。正是因為對工作的專注,他才能回答已經跳到每個人眼前只是還沒有被說出口的那個問題。

    “這段信息中還存在空間數(shù)據(jù)?!?br />
    “有多少?”奧拉姆立刻問道。

    人毫不遲疑地地繼續(xù)回答道:“足夠多,實際上是相當豐富。主母,請追蹤這個信號的源頭,對其進行編譯和顯示?!?br />
    “追蹤和編譯工作正在進行,請稍候。”

    一個航行全息圖出現(xiàn)在艦橋中央控制臺上方。沃爾特不斷修改它的大小,彩和內容,目光在控制臺的儀器讀數(shù)和全息圖象之間來回,飛快地引入各種附加數(shù)據(jù)和連接點。

    結果是——出人意料的。

    全息圖閃爍,變形,突然消失了。它原先所在的地方升起一團藍的象素點,這一片藍迅速擴張出導航圖象的范圍,片刻之間充盈了整座艦橋。在最初的全息圖象中心點上,另一個圖象開始成形。它的廓很模糊,逐漸成形,又急速發(fā)生變化,發(fā)出微弱的爆裂聲。仿佛飛船的電腦正努力維持自身的完整。

    “……到我屬于的那個地方……我的一切記憶都飄揚在……”

    隨后的一段話又變得無法辨識。這時中心控制臺上的圖像也穩(wěn)定下來,逐漸塌縮成一個能夠辨識的形體。眾人這時都看清了,那是一名女子的身影,大約有真小。在驚愕的船員們眼前,那個影子開始在艦橋中飄動,穿過各種物體,比幽靈更難以察覺。一個哀傷的幽靈,唱著令人難以理解的挽歌。

    “……收音機中的廣播讓我想起了遙遠的家,沿著大路駕車前行,我有一種感覺,我昨天就應該回家去,昨天……”

    田納西向那個飄浮的影子側過頭,努力傾聽它發(fā)出的聲音,想要清楚那很像歌聲一般的微弱聲音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詞匯來自于另一個時代,另一個地方,如同聲波形成的幽影縈繞在艦橋凝滯的空氣中。當帶著旋律的辭句再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田納西依照自己的記憶也哼唱起來。

    “……鄉(xiāng)間的大路,帶我回家,帶我去我屬于的那個地方。西佛吉尼亞,大山媽媽,帶我回家,鄉(xiāng)間的大路……”

    那個四處飄蕩的影子突然停住了。它在眾人頭又懸掛了片刻,就無聲地散開,變成一片象素顆粒,轉眼間消散無蹤。

    人們的目光從幽影最后消失的地方轉向了那個正在哼唱古老歌曲的人身上。

    “《鄉(xiāng)間大路,帶我回家》”田納西意識到大家還想知道更多的細節(jié),便又說道,“最早唱這首歌的是偉大的約翰·丹佛,二十世紀中葉的歌手,歌曲作家,環(huán)保者?!?br />
    “什么是‘環(huán)保者’?”烏浦沃絲問道。

    “一種為了保護環(huán)境而積極行動的人?!碧锛{西看著她回答道。發(fā)現(xiàn)烏浦沃絲一臉茫然,他又說道,“這樣的人徹底滅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們的理論也早已被忘記了。”

    洛佩搖搖頭:“你一定是在開玩笑?!?br />
    田納西向中士皺了一下眉頭,聲音變得格外嚴肅:“對于約翰·丹佛,我從不會開玩笑。”

    主母這時打斷了田納西的歷史課:“信號源已定位?!?br />
    “請切換到視頻?!眾W拉姆命令道。

    電腦顯示出了它對這個星域能夠生成的最詳細的全息星圖。不需命令,主母直接放大了星圖畫面,將中心定位在一顆模糊的星體上,那顆星體沒有名字,沒有坐標。有一些地方,一些星體,就算是飄浮在地月軌道之間的高能望遠鏡也無法進行清晰的分辨。實際上,“空曠”的宇宙充滿了塵埃,萬有引力扭曲了空間,無數(shù)天文事件經常會遮蔽對偏遠天體的觀測。主母之所以能夠確定這個遙遠星體的位置,全都是因為他們的飛船正在這片星域中。

    不過那顆星星還是顯得很不起眼,看不出有什么特征?!斑M行詳細報告,”奧拉姆說。

    “信號源位于105扇區(qū),以我們當前位置為原點,向上四十七點六,偏斜二十四點三。完整坐標數(shù)據(jù)已經獲得并被記錄。”

    “收到。”航行控制臺前的里克斯利用補充設備進一步細化了已知數(shù)據(jù)。得到滿意的結果之后,他按下一個控制按鈕,全息圖象立刻第二次被放大,顯示出更多細節(jié)元素來——那顆模糊的星星變得清晰起來,船員們現(xiàn)在能看到它是一顆恒星,周圍有五顆行星環(huán)繞,整個星系中還有月亮,小星星和其他小型天體。領航員的目光不住地在全息圖象和他的控制臺之間來回。

    “看上去,它是一個星系的主星,很像我們自己的恒星。不過這是一個很古老的星系,可以說非常古老,一共有五顆行星?!彼V箶⑹?,微微皺起眉,重新查看了一遍幾個明確的讀數(shù),“看這個——第四號行星正好處在宜居帶上?!?br />
    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哆了一下。一直以來,地球都在不遺余力地尋找殖民船能夠到達的可居住世界,卻在相對如此接近的星域中錯過了一顆宜居行星。這實在令人感到震驚。

    也許這其實沒有什么可驚訝的,奧拉姆心中想。即使在這個深層空間進行探索和殖民已不再新鮮的時代,人們似乎仍然很難理解一個簡單的事實——宇宙到底有多么。再加上他們剛剛發(fā)現(xiàn)的星系本身就位于一個充滿了空間干擾的區(qū)域內(比如他們剛剛遭遇過一場耀光爆發(fā)),也許它被地球錯過也是有情可原的。

    錯過這個星系的可能并不只是他們。

    “好吧,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它就在附近,”奧拉姆說道,“甚至靠近到我們能夠對它進行實時觀測的程度。那么,它看起來到底是什么樣子?”

    里克斯將觀察尺度進一步放大,把飛船的辨析能力到極點。一段時間里,主母不斷收集關鍵數(shù)據(jù)并進行計算,以得出里克斯能夠報告的結果。

    “是一顆類地行星。行星基本為圓形,表面重力系數(shù)為地球重力的96%,。沒有極端的赤道和極地重力扭曲,但有液態(tài)水海洋。分散的大片陸地,主要由花崗巖和玄武巖組成,地質構造無法辨明——我們距離那里太遠了,暫時只能獲得一些基本信息。要想對那里有更詳細的了解,我們還需要一些時間。”他停頓了片刻,“但現(xiàn)在的一切情報都表明那里很可能存在活躍的生物圈,至少一切必要的條件都存在了?!彼哪抗廪D向丹妮爾絲,“我看到的一切都表明,那里的狀況要比公司和你們對奧利加-6最樂觀的期待更為優(yōu)越?!?br />
    “這一點你確定?”丹妮爾絲帶著懷疑的神情望向里克斯控制臺上的數(shù)據(jù)。

    里克斯哼了一聲:“只要主母的探測器沒有錯,我就能確定。況且我們在這里對那顆行星的觀測總要比從地球上看奧利加-6要清楚?!彼腥硕济靼最I航員在這句話中的暗示。

    “我們怎么會錯過它?”丹妮爾絲問,“我們搜索過這個星域的每一個角落。”

    奧拉姆很高興丹妮爾絲提出這個問題:“很明顯,從地球進行的觀測受到了遮蔽,也許是高密度的星云,也許是塵埃云團,或者周期的耀光爆發(fā)遮蔽了那顆行星的紅外光譜——也許當觀測者在搜索這一區(qū)域的時候,這顆行星正在近日點,或者被它的恒星擋住了?;蛘咭徽麄€星系都被另外的一兩顆恒星擋住了。更不用說還有常常戲弄行星搜索器的重力透鏡?!彼M量用安慰的語氣說,“不必因為錯過一顆行星就責備自己,或者程序?!?br />
    洛佩一直像其他人一樣仔細聆聽著,他的問題則更加務實。

    “它有多遠?我說的不是從地球,是從這里。”

    “很近。”對于這個新世界,里克斯就像其他人一樣充滿好奇,他已經完成了必要的計算,“真的很近,從現(xiàn)在的位置只需要一次短程跳躍就能到達,也許只要兩個星期。如果以跳躍速度前進,我們甚至不需要冬眠。”

    大家全都認真回味著領航員的這句話。不必再進行冬眠。不需要再全身僵地醒來,有時候甚至因為肌肉過度衰弱而酸痛難,發(fā)出神經質的尖叫,腸胃仿佛絞在一起,一張嘴就像是嚼了二十年的棉花。所有這一切,再加上一顆有可能比契約號計劃中的目的地更具有生命活力的可殖民行星。

    奧拉姆注意到眾人的反應,他轉向沃爾特。

    “我們到達奧利加-6還需要多久?”

    “七年,四個月,三個星期,兩天?!比搜杆僮龀龌卮?,“如果不出意外,誤差在二十四小時之內?!?br />
    “那可真是一段長到該死的睡眠周期?!狈ㄈ鸾z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丈夫,“而且還是隨時都會有‘意外’的七年,大腦和都無能為力,連飛船會遇到什么狀況都不知道的七年?!?br />
    “告訴你們吧,”烏浦沃絲插口道,“如果再回到那些豆莢里,我也許不會發(fā)瘋,但我總覺得自己有一點幽閉恐懼癥。”

    法瑞絲做了個鬼臉,“患有幽閉恐懼癥的人根本不會被錄用為殖民船的船員?!?br />
    年輕的烏浦沃絲聳聳肩,“好吧,我在提交申請的時候撒了一點小謊?!彼汩_奧拉姆的目光,“反正我的時候又不會害怕?!?br />
    奧拉姆決定不去理會烏浦沃絲的招認,現(xiàn)在這種事并不重要。他知道,每一個人都在等待他的決定,他知道現(xiàn)在是自己承擔起船長責任的時候了。

    “好吧,讓我們去那里看看,”他說道,“暫時離奧利加航道應該不會對這艘船上的資源造成太大消耗。即使沒有其他收獲,我們也能夠向地球送回一些有趣的信息。”

    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但他很清楚,船員們都希望如此。大家全都情緒高漲地返回了工作崗位,興奮的情緒溢于言表。只有丹妮爾絲和田納西顯得有些擔憂。當奧拉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時,丹妮爾絲走過來,和他一同望向前方的舷窗。其他人都在忙著完成自己的工作,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個。

    “船長,你確定要這樣?”

    奧拉姆瞥了丹妮爾絲一眼?!澳闶鞘裁匆馑迹俊?br />
    “我是說,我們用了十年尋找一個像奧利加-6那樣的世界。公司,公司的合作伙伴,相關政府部門——每一個人和每一件工具都被用來尋找最新且最適合建立殖民地的行星。十年里,成千上百的專家仔細搜尋上萬個星系,只為確定出最佳的新世界。我們對全部搜索結果進行詳細核查,進行了上萬次模擬實驗,根據(jù)遠距離觀測能夠搜集到的全部信息繪制出盡可能詳細的地形圖——一直以來我們的全部訓練都是基于這些信息。”

    “我明白,”奧拉姆說,“但我們現(xiàn)在有可能……”

    丹妮爾絲不顧條例的約束,猛然打斷船長的話:“而現(xiàn)在,我們要將這一切棄之不顧,去追逐一段莫名其妙的信息?”

    奧拉姆沒有因為丹妮爾絲的無禮而斥責她。“我們關注的不是一段莫名其妙的信息,而是可能開創(chuàng)一個更美好未來的機會——一個距離地球更近,還很可能更適宜居住的新世界,這段訊息和它的來源都將是我們的意外收獲?!贝L的面變得凝重起來,“如果這個世界最終被證明符合我們的需要,我不在乎是否能找出那段信息發(fā)出的具體源頭。殖民者們先要建立起自己的家園,這個謎他們將來有的是時間去,或者就讓它變成一個嚇唬小孩的鬼故事好了。如果那顆行星就像主母報告的那樣優(yōu)秀,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重要呢?”奧拉姆聳聳肩,“如果主母錯了,那也沒什么關系,我們繼續(xù)前往奧利加-6也不會有任何損失?!?br />
    丹妮爾絲吸了一口氣:“克里斯多夫船長,請認真考慮一下。一段來自于人類的非正常信息,而發(fā)出它的地方根本不應該有任何人類。一顆未知的行星——不,一個完全未知的星系——突然憑空出現(xiàn)。不要和我說什么宇宙塵埃和其他星體的遮擋,我們剛好撞上了一顆完美的行星,或者說就在我們抬手可及的距離內——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好得太不真實了?!?br />
    奧拉姆稍稍后退一點,盯住丹妮爾絲,“‘好得太不真實’?你這是什么意思?對于尚未最終確認的發(fā)現(xiàn),一名科學家也應該能用更加口語化的方式來說明?!?br />
    “你想要口語,船長?好吧,我就不用技術詞匯。我的意思是,我們根本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br />
    記住妻子對你說的話,奧拉姆提醒自己,耐心,耐心并理解對方。

    “你感到不安,是因為你的團隊沒能發(fā)現(xiàn)這個星系嗎?”奧拉姆平靜地問,“或者你們記錄了這個星系,卻錯過了它的第四顆恒星?又或者也許是因為負責分析這一扇區(qū)搜索結果的人忽視了它的可能?即使是自動行星搜索系統(tǒng)也有可能錯過它。的確,電腦有時候會漏過重要信息。畢竟我們也只是收到了一段顛倒的數(shù)據(jù),突然之間,沒有人能想到那里會有一個宜居世界,而事實是那里真的就存在這樣一個世界?!?br />
    丹妮爾絲畢竟沒有任何切實的證據(jù),所以她很難與船長進行爭論。

    她只是說了一句:“這太冒險了?!?br />
    船長的回答顯得很有度量:“每一次殖民遠征都是一場冒險,我們要做的是盡量減少這其中的風險?,F(xiàn)在,我看到的是殖民者們有可能只需要再冬眠幾個星期,而不再是漫長的七年。更不要說殖民船本身所承受的消耗和磨損也會大幅降低。這一切只需要我們繞一點路。就算這段彎路白走了,也看不出我們會有什么損失。作為船長,我必須及時踏上已經在我面前展開的道路?!彼剡^頭,朝里克斯的位置點點頭。

    “領航員已經向我們提供了一個有可能更近,更易到達,也存在著更大開發(fā)潛力的目的地?!彼窒虻つ轄柦z轉回頭,“如果我們足夠幸運,船上電腦的分析是準確的,那我們的殖民地就能建立在一個更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中。如果結果真的是這樣,你能想象我們在復活殖民者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情景嗎?”

    丹妮爾絲會意地點點頭,但她陰沉的面依然沒有半點開朗:“到時候再看吧?!?br />
    奧拉姆沒有繼續(xù)和她爭辯。也許他的退避讓只會讓丹妮爾絲更加頑固,但他對此并不很在乎。

    “而且我們不想再冬眠了,”他說道,“沒有人想再回到那些該死的冬眠艙里去。而且我們還應該關注另一件事,除了古老的歌謠以外,那段信息中還有一個很像是人類的聲音,一個請求援助的聲音,沒有人能否認這一點。那種絕望的聲音是毋庸置疑的?!贝L壓低了自己的話音,“如果我孤身一人,被困在一顆遙遠、未知的行星上……”

    “這怎么可能?”丹妮爾絲問。

    船長已經準備好了一個答案:“飛船失蹤已經不是個案了,這一點你也知道。運輸船,探礦船……并非每一個遇到麻煩的人都有機會報告他們的行程。”他試著出一個干的微笑,“也并非每一個人都想要政府或者競爭公司知道他們的行程?!?br />
    丹妮爾絲向后一退:“我們要為兩千名殖民者負責,那是一個個完整的家庭。他們在冬眠的時候都相信,他們能夠在一個有生命力的,適宜居住的,安全的世界中醒來。他們已經得到承諾會到達奧利加-6。我們現(xiàn)在要考慮的不是你有什么打算,”她加強了語氣,“而是他們?!?br />
    奧拉姆身子一僵:“我完全清楚對他們的承諾。凱莉恩和我也做出了同樣的承諾,我們要保證他們在契約號結束運行時得到一個新的世界,這個新世界也同樣是屬于你和其他船員的。我不能呆在這個位子上卻玩忽職守,我要根據(jù)我們得到的一切數(shù)據(jù)做出正確的判斷。或者你在懷疑里克斯和主母的分析?”

    “是的,嗯,”丹妮爾絲喃喃地說,“我們不是要為殖民者們做出正確的判斷,我們要為他們做出最好的判斷,船長。根據(jù)我的判斷,跟著一段游離信息去往一個星圖中本來沒有的星系,一個未知的,未經判別的世界,這不是最好的判斷。”

    奧拉姆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意了。

    “這是我做的決定,”他回答道,“這段信息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我已經說過了。我們真正要做的是去查看一個不需要七年時間就能到達的潛在殖民地,而且那里有可能比奧利加-6更適合進行開發(fā)?!?br />
    丹妮爾絲挺起身子,“那么,作為你的副手,我需要提出正式?!?br />
    “正式?”奧拉姆的聲音變得冰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主母會把你的記錄在日志里,你也可以在你認為合適的時間將它發(fā)出去。如果你愿意,我會確認是你提出了——正式的。”然后他就轉過身,不再看丹妮爾絲。

    丹妮爾絲看著奧拉姆向里克斯走去,感覺到中騰起的怒火,但她對此也無能為力。盡管認為這樣做非常不妥,但她也知道,絕大多數(shù)時候,甚至可能除她以外的全體船員都會支持奧拉姆的決定。

    只要想到不必再受七年的冬眠,就足以讓船員們感到歡欣鼓舞了,就算是有可能支持丹妮爾絲的人也會因此而轉向奧拉姆一邊。她只能記錄下自己的正式,同時又知道,不等自己的被傳回到地球,契約號早就到達那個星圖中沒有標記出的星系了。而地球做出的反應只會在更晚的時間傳回契約號。想到這一點,丹妮爾絲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這樣費力提出。

    她明白,奧拉姆也很清楚這一點。

    她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尖叫著狠踢墻壁,發(fā)自己的憤怒。如果她需要沃爾特的陪伴,沃爾特會立刻前來認真地傾聽她訴說自己的滿腹委屈,甚至還會表達對她的贊同,但真想要那個人反對船長是絕對不可能的。邏輯和現(xiàn)實的道理是她僅有的盟友,但不管它們是多么真實,最終也只會被封鎖起來,就像那些冬眠的殖民者一樣。

    她已經沒有任何事可以做了,她還記得沃爾特為她卷好的那些香煙。那也許沒辦法解決她的愁苦,但至少能給她帶來片刻的滿足。

    丹妮爾絲沒有再對同事們說一個字,獨自一人走出了艦橋。而對未來充滿期待而興奮不已的船員們,包括田納西在內,全都低頭忙著自己的工作,沒有一個人問一聲她在想些什么,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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