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今生最愧疚的事

    全班學(xué)生的目光都轉(zhuǎn)向門口，我看到她后瞬時覺得腦袋里“嗡”的一下，心里恨死了這個女人。她有點膽怯的望著地理老師，尷尬的笑笑，小聲說道：“我找我兒子，她在這個班上課?！?br />
    地理老師緊繃著臉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嚇的她趕緊退到了門外。地理老師對我們說： “找誰呢？出去吧?！?br />
    全班學(xué)生紛紛四處搜尋張望，想看看到底誰是這個女人的兒子，并且目的明確的把目光投向了班里的幾個家境明顯不濟(jì)的學(xué)生。我心里掙扎著到底要不要出去，似乎感到已經(jīng)汗流浹背，顫抖不止，最后經(jīng)不起內(nèi)心的煎熬，站起來走了出去。

    所有人肯定都在看著我，我臉上火辣辣的，他們都在背后注視著我，我真希望這個世界現(xiàn)在突然發(fā)生意外，比如地震了，哪怕所有人都幸運逃掉只有我一人被震死，我也心甘情愿。楊志紅這幫王八蛋怎么不這時候鬧事了，打架啊吵架啊尋釁啊，然而四周一片寂靜，都在盯著我。

    我媽看見我走了出來，有些激動，仿佛要有淚水溢出來。她抬手準(zhǔn)備摸一下我的頭，我一閃躲開了，冷冷的說道：“怎么了？”

    我媽含著笑說：“你們老師挺兇的啊?！?br />
    她彎下腰，褪下襪子，從里面拿出疊的整整齊齊的五塊錢，交給了我。我接過后轉(zhuǎn)身就要走。她又在后面張口叫住我，從懷里拿出一袋核桃，裝在小灰色布袋子里。我不解的問：“咱家又沒有核桃樹，從哪兒來的？”

    她笑了笑頗為自豪的說：“這是我從別人家的樹下專門撿來的，等他們收完以后?！?br />
    我實在受不了了，真是奇恥大辱，她怎么也不嫌丟人。我氣憤的說道：“我不吃?！?br />
    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進(jìn)了教室。

    坐下后同桌問我：“這是你媽啊？”

    我忙紅著臉解釋：“不是，是我們村的，我媽托她給我捎錢?！?br />
    我透過窗戶看到她還站在不遠(yuǎn)處，表情有些失望，依依不舍的看著我們的教室。過了一會一步三回頭的消失在遠(yuǎn)處。

    一整天我都對她懷恨在心，直到當(dāng)天晚上躺在床上。

    我看著宿舍里臟兮兮的頂板，我想起了我媽的好，過星期天在家的時候，她總是晚上一二點還不睡，給我洗已經(jīng)臟的沒法再穿的衣服，早上五點多又得起床，干各種亂七八糟的活，白天想著法子給我做好吃的飯。我開始內(nèi)疚起來，痛苦萬分，不能自已，這種情緒再也控制不住越來越嚴(yán)重。我捂上被子哭了起來，我他媽的還是個人嗎？居然和同學(xué)撒謊說那不是我媽，是個同村的。她是特意來給我送錢的，而我全家的生計都靠我爸跟著施工隊當(dāng)建筑小工支撐，一天大約十塊錢。我想起了書本里 社會上關(guān)于不肖兒子的種種過癮報應(yīng)，認(rèn)為自己和他一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真應(yīng)該被砍上一刀，然后碎尸萬段，方能補上對母親的歉疚。當(dāng)天晚上毫無睡意整整在被窩里流了一夜淚。

    那個星期天回到家后，我主動幫著我媽干活，一會掃院子，一會洗碗，手腳不閑的忙了兩天，希望減輕一些內(nèi)心的愧疚。我媽一直怪異的看著我，平時懶的要死，今天這是犯什么神經(jīng)了，最后只能滿意的下結(jié)論說，看來送你去城里讀書是對的，越來越懂事了。

    寒冷的冬天來了。他媽的，今年冬天也太冷了。

    教室里的暖氣片形同虛設(shè)，用手仔細(xì)摸一摸，大概能感覺到有那么一丁點熱氣，比手的溫度略高一點。但對于兩邊全是大窗戶不斷的從縫隙往里透著風(fēng)的諾大教室來說，屁用都不頂。還不如直接到野外去，還可以得到陽光的照射，玻璃擋不了風(fēng)但卻恰好可以擋住陽光。因此一下課，所有人就都到教室外頭去曬太陽。

    李波對于寒冷的抵抗力比我還差，他的手被凍的紅腫了起來，并且有一兩個凍破了的口子。他的手本來不大，但現(xiàn)在體積奇跡般壯大到了原來的兩倍。非常夸張，像是被植入了某種硅橡膠體?？雌饋硭麑⑹沁@個世界上被寒冬第一個凍死的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學(xué)習(xí)的能力，手無法成操縱圓珠筆，每天上課時只會盯著老師，把雙手裝在袖筒里嚴(yán)加保護(hù)。

    一次，胖女人叫他起來上講臺解一道數(shù)學(xué)題，他倒是老老實實的上去了，但拿粉筆的手居然不聽使喚，一個字也沒寫粉筆就掉到了地上，省了不少事，本來這個題他也不會。他舉起自己的手讓老師看，以示自己已經(jīng)無法用粉筆了。老師無奈的笑笑，讓他下去了。

    后來他嘴角還裂開了一個口子，寒風(fēng)一吹流出發(fā)黃的膿水堆積成一小堆，凝固在嘴邊。整個人看起來又惡心又可憐，精神狀態(tài)也不好，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與寒冷搏斗的勇氣，整日一幅逆來順受 時日不多的神情。

    更加不幸的是在這個悲慘時期，他身體里的荷爾蒙不合時宜的急速分泌，居然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事情緣于那天的語文課，坐在前排的郝小梅回身向他借橡皮用用。他從來還沒和她說過話，事發(fā)如此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腳亂的費了好大勁才把放在桌下的橡皮找出來給了她，她拿去擦掉一個錯別字后，又遞過來微笑著和他說了一聲謝謝。這個笑容直接把他電暈了，他覺得她這一笑含義深刻，與眾不同，一定在向自己表達(dá)著某種意思。

    因此在他看來，當(dāng)時她的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要燦爛動人。他激動了兩天兩夜后，再也控制不住，決定向她表白。我挺佩服這個笨蛋的，夏亦然我都暗地里從夏天喜歡到冬天了，但只有多看她兩眼，還沒有更實際的行動。

    中午放學(xué)后，他等待在半路上，郝小梅騎車出校園的時候，他攔了下來。沒有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他說：“我喜歡你，咱倆好吧?”

    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還不會虛偽和拐彎抹角，郝小梅生氣的說：“你看看你那個德性，咱倆怎么可能？”

    郝小梅挎上車揚長而去，她這句話深深傷了李波的心。從此，李波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每天雙手套在袖子里蹣跚地走路，嘴角頂著一個大膿包，不到萬不得已，一句話也不說?？此@個慘狀，我都懷疑，他究竟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年春天的太陽。

    我將是第二個在寒冷中死掉的可憐鬼。我的手也凍了，腳也凍了，不過沒李波那么過分，湊合著可以握住筆。天氣溫度很低時手腳發(fā)疼，有時老天開眼陽光照著挺暖和時，手腳又開始發(fā)癢，這比疼還他媽的難受。我努力在上課忍著冷把手放在外面寫字算題，但有時還是經(jīng)不起誘惑，把作業(yè)扔在一邊，把手伸在兜里取暖。晚上鉆進(jìn)被窩腳指頭癢的要命，于是不停的撓，撓腳的感覺倒是挺爽，但常常掌握不好分寸把指頭抓破了，第二天一冷疼的要死過去，走路都成了一瘸一拐的。

    這么冷的天楊志紅這個孫子居然穿著秋衣秋褲，渾身打著寒顫瑟瑟發(fā)抖，牙齒都不停的上下碰撞著。后來他干脆在教室后面點著了火取暖，起初是燒一些廢報紙，終究不濟(jì)事，很快就燒完了，根本不過癮，于是他把后來擺放的沒人坐的桌椅砸碎點著就燒了。許輝他們四個蹲著烤火，還招呼著其他人：“過來烤烤吧，天冷。”

    于是后面的十幾個人都圍著過去烤火，一會老師進(jìn)來上課后，才回到自己座位上，任由火慢慢燒著。一下課又都聚了過來。看到他們圍在火旁得到溫度后出滿意的笑臉，我們坐在前排的這些好學(xué)生羨慕不已，但毫無辦法。后來楊志紅覺得干烤火未免有些浪費，第二天從家里帶了幾個生土豆，扔到火里，烤熟了后一起分著吃掉。邊吃邊對其他人說：“以后你們輪流把柴禾和土豆帶過來，不能光靠我一個人。”

    李波退學(xué)了。他的狀態(tài)已經(jīng)越來越差，上課時坐在教室里不停的發(fā)呆，看一會郝小梅的背影，看看老師，再看看窗外，一言不發(fā)。甚至連飯都懶的吃了，一天只吃中午這一頓。寒冷的氣候，無聊的課堂，死在萌芽里的愛情，一切都沒勁透頂。我覺得他退了也好，別真的犧牲在這個冬天里了。

    一個長相和他極為相似的中年男人打包起他的所有物品，一人騎一輛自行車走了。

    李波曾經(jīng)帶我去過他家，還是秋天的時候，他父母都去地里了，他奶奶做的紅豆大米飯，土豆絲菜，還挺好吃的。當(dāng)時大家都十分熱衷于帶個同學(xué)回家一趟，在鄉(xiāng)親們和家人面前顯示自己交際上的成。而回去后基本不干什么事，主要的內(nèi)容就是吃飯。在吃飯前到家，然后吃過飯后就啟程返回學(xué)校。